本帖最后由 野歌 于 2013-6-18 06:3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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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
德奎家的院门上了闩,推不动。齐民个头高,想翻墙头进去,巴脑袋拦住不让,说这墙头都是碎石烂泥垒的,又遭了雪水浸泡,恐怕着力就垮塌了。齐民正挠头,巴脑袋嘘一声,踮着脚尖横跨一步,矮下身摸院门的边角。 门扇和座轴的枕窝凸凹契合,提起门轴错开门扇和枕窝的位置,再依样错移上门轴和连楹眼护口位置,院门就能卸开缝钻人进去了。
巴脑袋为了更利索,让齐民插手扶稳卸下半扇的门,钻进院里后从里面拽开门闩,索性就开了院门。两人进院都踮着脚尖,借着雪光摸到德奎家东屋的窗根下。东屋黑黢黢的,没有丝毫动静。等半天,听到西屋有了窸窸窣窣声音,然后灯也亮了,有人影在窗棂上大大的晃。德奎家的话音很清晰地透出来,她说了一句: 你这是闹甚?!
齐民反应快,他不推屋门,倒提东屋的窗棂,一把就掀翻起来,朝巴脑袋一扬手,巴脑袋就扶了窗台踩上屋里的大炕,齐民随后跟进。 转瞬间,西屋的墙上有了四条人影,炕头锅台上一盏煤油灯烟火轻绕地摇晃一阵,差点被齐民和巴脑袋突然进去带去的风刮灭。 德奎家的呀地低叫一声,抱着胳膊就缩在炕头的角落里。那时候,部长正跪坐在德奎家的身前,浑身就像褪毛猪那样光溜。他背向西屋门,一时没感觉到齐民和巴脑袋站在后面。部长对德奎家的话,说不出来的腻软。他的膝盖向德奎家的挪移,一边说: 我的格肉肉,咋的唻,好好儿的,来哇么…… 德奎家的想退却被墙角顶住无处可退,揪被褥遮身,铺盖被部长的膝盖压住揪不动。她穿的小红肚兜,一个肩上的细带脱落,肚兜那块布就软塌在半裸的胸腹上,似笑非笑地挺一颗顶着红蕾的白乳,愣怔地瞅着齐民和巴脑袋。 齐民要冲上去,被巴脑袋一把推开。巴脑袋一步跨上炕,扬手照部长后脑勺狠抽一掌。接着,齐民也跃上去朝部长后背踹了一脚。两人拖住他一条腿拽下炕,把他甩得啊呀一声惊叫。德奎家的赶紧揪被子掩住下身,一面穿衣服蹬裤子。
齐民跳下炕,给了部长一个打耳光,喝道: 组织就你这样的流氓?! 部长捂脸的功夫才反应过来,眼前站着齐民,炕上站着巴脑袋,自己被捉了现行。他浑身一哆嗦,胸脯上的肥腩肉抖得像刚挨刀的猪脖颈。他嗑巴着辩解说:啊呀,啊呀两位知青,两位上海同志,这,这是陷害……
这时候,德奎家的暗暗指点巴脑袋,把部长压在枕头下的一支老驳壳手枪拿在手上。巴脑袋把枪带往脖颈上一套,一手按住枪匣,一手指着部长斥道: 你在上海接我们来的时候,我就看你像流氓,就喜欢找女知青谈心。他妈的人家那会儿才十五六岁,你看看,今天被我证实了,你就是个败类,就是个流氓! 德奎家的就在炕角嘤嘤噎噎地低声哭着说: 他个干部,派饭在我家。好吃好喝招待,天黑喝了点酒就摸摸捞捞的不想走。他,他硬要留着睡,我留他在东屋,我睡西屋,德奎不在家,他就想欺负我,猪狗啊,把我给吓得不行唻。亏得你们来…… 听德奎家的说着,齐民按耐不住,提脚照部长的腿胯踹一脚。部长被踢得一时竟喊不出声,嘴里短促地唏一声,两手都捂在腿胯上揉着,一面哆哆嗦嗦地讨饶说: 啊呀,轻点,啊呀,轻点,爷! 巴脑袋说:咋样,找几个民兵来捆起,连夜送公社?齐民说:不行,走近道,拉个车直接送县里好!部长说:对,送公社!哎,不,不送,哪也不送,你俩说咋办,甚事我都照办,当牛做马办!巴脑袋说: 这不行,阶级斗争新动向啊,不能放过……
部长就撅腚在地上咣咣地磕头,嘴里唔哩呜哩讨饶:作风作风,作风不好,不能提阶级斗争,不能提…… 这时候,德奎家的就从炕角爬到炕沿,在齐民背后扯扯他的皮大氅,然后,就对巴脑袋说: 啊呀,捆了他,不是把我也丢了人,这我也没法活没法见人啦,委员你快看咋了哇,不能卖我呀…… 巴脑袋问:齐民,你看咋处理?今天部长是找你来的,你说咋办就咋办。齐民说:问这个王八蛋自己哇!部长就朝着齐民一通磕头,说: 齐民,你那事,我一定向着你,咋有利我咋做,放心,放心…… 巴脑袋说:把今天这事写个经过吧,照实写,你咋想咋做咋给逮了现行,写在纸上。部长点头称是。德奎家的从炕上扔下他的衣服,说:去东屋写哇,我抖得不行了…… 部长捡了他的衣服,抖着腿站起来,巴脑袋和齐民就跟着进东屋。
这个黑夜,德奎家的西屋东屋的墙上都结了一层滑溜溜的薄冰,堂屋顶的椽子间一朵一朵挤满了大团的冰霜,像江南雪地里的椰菜花。 后半夜的时候,部长写完他的事情经过,巴脑袋让他补一个标题,写上“强奸妇女未遂经过”。部长不愿意补,又给齐民抽了一个耳光,他才惊醒了似的认了这个事实,颤着手补写标题,签了名,又拿木匠的墨斗泥摁了手印。 巴脑袋让部长钻被窝睡,他抱着驳壳枪匣子靠在炕头的被垛看守。德奎家的喊齐民过去,说: 民子,你过来,两个屋都烧把火哇,冻得不行 唻…… 齐民到院里抱柴。给西屋烧炕的时候,德奎家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身,从炕沿就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齐民犟一阵,没摆脱她,就坐在烧火板凳上不动了。德奎家的对他耳语说: 没事啦,过去啦…… 齐民说:谢你!德奎家的问:咋谢?齐民说:要咋谢?德奎家的说:给我吃你!说完就哧哧地笑。 齐民以为就是调笑话,回说:行,给你吃! 德奎家的松了口气似的,长叹一声,说:明儿,后天,总有一天我吃你,你也吃我。说完就摸摸他的脸,把两条雪白丰腴的胳膊收回被窝,说: 去哇,东屋烧把火
回到东屋,部长起了呼噜,巴脑袋点头瞌睡地斜在被垛下。 齐民把风箱拉得呜呜咽咽,像木埙吹奏的苏武牧羊。
. 20.
. 村河溪流由西往东。 村西的河沟宽敞而显得空旷,两岸的山脚浅坡平缓。因为河沟空荡,溪水分叉,到处裸露着大大小小的河石和枯草凌乱的狭窄沙滩。 巴脑袋领着青壮劳力在这块河沟上筑坝,有两支队伍,一支是铁姑娘队,一支是共青团突击组。捡石头砌河渠,让山水溪流从渠坝中流过,把两边的河沟填土造田。另外,要在两岸的山坡开辟梯田,做成村里的样板田,问天要粮问地要胡麻油。 连着几天雪,羊没发放了,都分散到各家各户圈在羊栏里吃干草和树枝树叶。齐民、三喇嘛也被分派到共青团突击组,挖渠基,垒渠坝。拴柱媳妇这样的青壮妇女在两边的坝后,从山坡上挖土填土的造田。中年人上高坡,挖山砌堰,斜坡挖成一条一条的平台,台沿垒了石堰。 山上山下的工地,这里那里插的红旗,在料峭的寒风里噼噼啪啪地抖动。这天气,洋镐铁锹下去,碰撞的都是生硬的冰土冷石。一伙人围在一起,镐尖起落,铁锹咣啷咣啷铲,半天撬起一块脸盘大的河石,一伙人就围着腾出的那个坑凹下锹挖土装筐。坑凹相连成槽,直溜溜的。挖出的槽基铲平,再把起出的石头左摆右放的安放在里面,垒成渠坝,坝缝用碎石沙土填满。 两岸同时进行的渠坝起来一段,看上去像作业本上的等号。
做半天营生,杨生贵和大喇嘛从山坡上下来。杨生贵嚷嚷说:学大寨是好事,没人敢反对。不过,这也得看地方,大寨是不是缺地?咱这儿不缺山梁坡地,一年新挖的地连粪都不用上,山药都长得可肥咧。这,还用在沟里头拦坝造田?尽闹些花花架子。 大喇嘛打哈哈,说:这说些甚胡话,这不是建设新农村么,学大寨的精神不能松。要不,一冬天,这些人不做点,明年过来工分更少,去哪挣够口粮?咋填哪些表格? 两人下到沟里,杨生贵招呼说:行啦,出了大汗也不行,寒风头里一站一会儿热的一会儿凉的,那还不冻出个病?都歇会儿哇…… 三喇嘛把脱在地上的烂皮袄穿上,戏耍地学样,喊:歇哇,女人谝嘴,男人吸烟!
拴柱媳妇,在坝后一扔下铁锹,跑到弯腰刨石头的齐民身后,悄悄地踢一脚,恶声低骂:夜黑跌井里喂鬼去啦?齐民哎吆一声,甩了镐头,回头嘿嘿一笑说:夜黑回来叫巴脑袋拦住去德奎家…… 话没说完,拴柱媳妇又给他一脚,嗔怒道:去哪?去哪?齐民对着她耳边说:把个耍流氓的按炕头啦…… 拴柱媳妇一愣怔,疑惑地看着齐民眼睛。齐民就对她耳根说一气,她就咯咯地笑着说:吔呀,说点话跟吹气似的,耳朵痒的…… 巴脑袋凑过来,说:齐民,我跟你说一下。
拴柱媳妇看巴脑袋过来,悻悻地离开,找女人堆去了。齐民就找一块石头坐下,掏出点烟叶沫子和报纸沿,卷烟吸。风大,火柴费两根没点着,就趴倒在渠坝后面的土堆下,竖起皮大氅的领子,在领子下的空隙里划火柴。划着了对烟猛嘬几口,青烟在他鼻口翻进卷出的像钻地的细软虫。 巴脑袋蹲在他身边说:我牵马送部长上山,看他骑上走回公社的道。我跟他说,这事给贫主席汇报,其它人再就不说了。齐民说:你骗他干什么? 巴脑袋说:不懂了吧,求保险呀,他回去想赖也得想想人证书证,加个贫主席更可靠。齐民说:你他妈心眼多,谢你了! 巴脑袋说:这事没有真的跟贫主席汇报,就你我德奎家的知道。你六八届,我六七届,多读一年书多吃一年盐,多懂一点。现在知道,我是为你好吧? 齐民说:这件,亏你了,回上海我请你…… 巴脑袋笑着说:说定了,绿杨邨,你欠我一顿。
两人说着话,大喇嘛和杨生贵也凑过来,都捡块石头垫在屁股下面。杨生贵说:这一年快到根啦,你俩都不回上海过年? 巴脑袋说:想回,怕贫主席不批假。 杨生贵说:这说的,农村不是城里头上班,想走就走,用请假?知青点上哪个请过假走的,有个谁走好几年了……齐民说:那个女的哇,人家都快生娃啦,回家几年就嫁人了。大喇嘛说:你看看,你看看,接受贫下中农教育,嫁人咱都不知道。
齐民哈哈笑了,说:毛主席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人家嫁给工人了,用不到跟你说啦……巴脑袋站起来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跟齐民都是坚决的,今年不回家,就在村里过……齐民说:行行,我是没有钱,来回怎么也得百八十的,我去哪捡钱? 杨生贵说:上海大城市,都是有工作的,问他们谁还不得给你邮两个?齐民说:就那几个工资都得养活老老少少的,谁能多点甚?我也没那个伸手求人的毛病…… 大喇嘛说:这俩后生有志气,肯受苦,将来都是出息人,看着哇…… 这话让齐民和巴脑袋听着心里都一振,两人眼睛里闪烁出些光亮。巴脑袋说:行,咱学大寨,把这天地好好改造一遍。说完,掏出哨子瞿瞿几遍地吹。
这时候,德奎家的从村里扭着腰过来,说: 吔呀,都在这儿咧。昨天那个部长的派饭在我家,我可做下一堆,晌午你们过来帮我吃哇。 大喇嘛呀一声,说:部长甚时走的,招呼也没一声…… 德奎家的看一眼齐民,想张嘴,巴脑袋回头说:昨天后晌齐民送上山的,我看见也过去送了一程,翻过去公社那道梁,他骑马走的。 杨生贵就问齐民:咋样,他调查得咋样,甚结果? 齐民就说:挺好,都解释清楚了,部长很高兴,走时候还说哪天要带我进沟里头,拿他那杆烂枪给我放几枪耍耍唻…… 巴脑袋、德奎家的大概没想到齐民能那么编,都不由得哈哈大笑。大喇嘛说:这好,这好,我看齐民就是好后生! 渠坝的下面,不知道谁在戏骂,说: 这烟锅一递一口的,你吸了讲点文明,涎水留下那么多,吃奶娃含他妈的奶头也没那么湿…… 有人应答说:涎水都给你洗了烟锅嘴了,还嫌不好? 坝后新造的田里,传来女人们一阵的哄笑,也不知道那些年轻女人都笑什么。拴柱媳妇的笑声更脆亮些,她说:也得学人家知青,整个牙刷,每天都刷一刷……
有女人接一句说:我家娃去过知青点,回来学的,说那些男的黑夜还洗屁股唻…… 轰的一声,山村和山风都在大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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