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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18 05:5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野歌 于 2013-6-18 06:30 编辑






       19





      
      德奎家的院门上了闩,推不动。齐民个头高,想翻墙头进去,巴脑袋拦住不让,说这墙头都是碎石烂泥垒的,又遭了雪水浸泡,恐怕着力就垮塌了。齐民正挠头,巴脑袋嘘一声,踮着脚尖横跨一步,矮下身摸院门的边角。
      门扇和座轴的枕窝凸凹契合,提起门轴错开门扇和枕窝的位置,再依样错移上门轴和连楹眼护口位置,院门就能卸开缝钻人进去了。

      巴脑袋为了更利索,让齐民插手扶稳卸下半扇的门,钻进院里后从里面拽开门闩,索性就开了院门。两人进院都踮着脚尖,借着雪光摸到德奎家东屋的窗根下。东屋黑黢黢的,没有丝毫动静。等半天,听到西屋有了窸窸窣窣声音,然后灯也亮了,有人影在窗棂上大大的晃。德奎家的话音很清晰地透出来,她说了一句:
      你这是闹甚?!

      齐民反应快,他不推屋门,倒提东屋的窗棂,一把就掀翻起来,朝巴脑袋一扬手,巴脑袋就扶了窗台踩上屋里的大炕,齐民随后跟进。
      转瞬间,西屋的墙上有了四条人影,炕头锅台上一盏煤油灯烟火轻绕地摇晃一阵,差点被齐民和巴脑袋突然进去带去的风刮灭。
      德奎家的呀地低叫一声,抱着胳膊就缩在炕头的角落里。那时候,部长正跪坐在德奎家的身前,浑身就像褪毛猪那样光溜。他背向西屋门,一时没感觉到齐民和巴脑袋站在后面。部长对德奎家的话,说不出来的腻软。他的膝盖向德奎家的挪移,一边说:
      我的格肉肉,咋的唻,好好儿的,来哇么……
      德奎家的想退却被墙角顶住无处可退,揪被褥遮身,铺盖被部长的膝盖压住揪不动。她穿的小红肚兜,一个肩上的细带脱落,肚兜那块布就软塌在半裸的胸腹上,似笑非笑地挺一颗顶着红蕾的白乳,愣怔地瞅着齐民和巴脑袋。
      齐民要冲上去,被巴脑袋一把推开。巴脑袋一步跨上炕,扬手照部长后脑勺狠抽一掌。接着,齐民也跃上去朝部长后背踹了一脚。两人拖住他一条腿拽下炕,把他甩得啊呀一声惊叫。德奎家的赶紧揪被子掩住下身,一面穿衣服蹬裤子。

      齐民跳下炕,给了部长一个打耳光,喝道:
      组织就你这样的流氓?!
      部长捂脸的功夫才反应过来,眼前站着齐民,炕上站着巴脑袋,自己被捉了现行。他浑身一哆嗦,胸脯上的肥腩肉抖得像刚挨刀的猪脖颈。他嗑巴着辩解说:啊呀,啊呀两位知青,两位上海同志,这,这是陷害……

      这时候,德奎家的暗暗指点巴脑袋,把部长压在枕头下的一支老驳壳手枪拿在手上。巴脑袋把枪带往脖颈上一套,一手按住枪匣,一手指着部长斥道:
      你在上海接我们来的时候,我就看你像流氓,就喜欢找女知青谈心。他妈的人家那会儿才十五六岁,你看看,今天被我证实了,你就是个败类,就是个流氓!
      德奎家的就在炕角嘤嘤噎噎地低声哭着说:
      他个干部,派饭在我家。好吃好喝招待,天黑喝了点酒就摸摸捞捞的不想走。他,他硬要留着睡,我留他在东屋,我睡西屋,德奎不在家,他就想欺负我,猪狗啊,把我给吓得不行唻。亏得你们来……
      听德奎家的说着,齐民按耐不住,提脚照部长的腿胯踹一脚。部长被踢得一时竟喊不出声,嘴里短促地唏一声,两手都捂在腿胯上揉着,一面哆哆嗦嗦地讨饶说:
      啊呀,轻点,啊呀,轻点,爷!
      巴脑袋说:咋样,找几个民兵来捆起,连夜送公社?齐民说:不行,走近道,拉个车直接送县里好!部长说:对,送公社!哎,不,不送,哪也不送,你俩说咋办,甚事我都照办,当牛做马办!巴脑袋说:
      这不行,阶级斗争新动向啊,不能放过……

      部长就撅腚在地上咣咣地磕头,嘴里唔哩呜哩讨饶:作风作风,作风不好,不能提阶级斗争,不能提……
      这时候,德奎家的就从炕角爬到炕沿,在齐民背后扯扯他的皮大氅,然后,就对巴脑袋说:
      啊呀,捆了他,不是把我也丢了人,这我也没法活没法见人啦,委员你快看咋了哇,不能卖我呀……
      巴脑袋问:齐民,你看咋处理?今天部长是找你来的,你说咋办就咋办。齐民说:问这个王八蛋自己哇!部长就朝着齐民一通磕头,说:
      齐民,你那事,我一定向着你,咋有利我咋做,放心,放心……
      巴脑袋说:把今天这事写个经过吧,照实写,你咋想咋做咋给逮了现行,写在纸上。部长点头称是。德奎家的从炕上扔下他的衣服,说:去东屋写哇,我抖得不行了……
部长捡了他的衣服,抖着腿站起来,巴脑袋和齐民就跟着进东屋。

      这个黑夜,德奎家的西屋东屋的墙上都结了一层滑溜溜的薄冰,堂屋顶的椽子间一朵一朵挤满了大团的冰霜,像江南雪地里的椰菜花。
      后半夜的时候,部长写完他的事情经过,巴脑袋让他补一个标题,写上“强奸妇女未遂经过”。部长不愿意补,又给齐民抽了一个耳光,他才惊醒了似的认了这个事实,颤着手补写标题,签了名,又拿木匠的墨斗泥摁了手印。
      巴脑袋让部长钻被窝睡,他抱着驳壳枪匣子靠在炕头的被垛看守。德奎家的喊齐民过去,说:
      民子,你过来,两个屋都烧把火哇,冻得不行
唻……
      
      齐民到院里抱柴。给西屋烧炕的时候,德奎家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身,从炕沿就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齐民犟一阵,没摆脱她,就坐在烧火板凳上不动了。德奎家的对他耳语说:
      没事啦,过去啦……
      齐民说:谢你!德奎家的问:咋谢?齐民说:要咋谢?德奎家的说:给我吃你!说完就哧哧地笑。
      齐民以为就是调笑话,回说:行,给你吃!
      德奎家的松了口气似的,长叹一声,说:明儿,后天,总有一天我吃你,你也吃我。说完就摸摸他的脸,把两条雪白丰腴的胳膊收回被窝,说:
      去哇,东屋烧把火

      回到东屋,部长起了呼噜,巴脑袋点头瞌睡地斜在被垛下。
      齐民把风箱拉得呜呜咽咽,像木埙吹奏的苏武牧羊。


     .
        20.




   .   
       村河溪流由西往东。
      村西的河沟宽敞而显得空旷,两岸的山脚浅坡平缓。因为河沟空荡,溪水分叉,到处裸露着大大小小的河石和枯草凌乱的狭窄沙滩。
      巴脑袋领着青壮劳力在这块河沟上筑坝,有两支队伍,一支是铁姑娘队,一支是共青团突击组。捡石头砌河渠,让山水溪流从渠坝中流过,把两边的河沟填土造田。另外,要在两岸的山坡开辟梯田,做成村里的样板田,问天要粮问地要胡麻油。
      连着几天雪,羊没发放了,都分散到各家各户圈在羊栏里吃干草和树枝树叶。齐民、三喇嘛也被分派到共青团突击组,挖渠基,垒渠坝。拴柱媳妇这样的青壮妇女在两边的坝后,从山坡上挖土填土的造田。中年人上高坡,挖山砌堰,斜坡挖成一条一条的平台,台沿垒了石堰。
      山上山下的工地,这里那里插的红旗,在料峭的寒风里噼噼啪啪地抖动。这天气,洋镐铁锹下去,碰撞的都是生硬的冰土冷石。一伙人围在一起,镐尖起落,铁锹咣啷咣啷铲,半天撬起一块脸盘大的河石,一伙人就围着腾出的那个坑凹下锹挖土装筐。坑凹相连成槽,直溜溜的。挖出的槽基铲平,再把起出的石头左摆右放的安放在里面,垒成渠坝,坝缝用碎石沙土填满。
      两岸同时进行的渠坝起来一段,看上去像作业本上的等号。

      做半天营生,杨生贵和大喇嘛从山坡上下来。杨生贵嚷嚷说:学大寨是好事,没人敢反对。不过,这也得看地方,大寨是不是缺地?咱这儿不缺山梁坡地,一年新挖的地连粪都不用上,山药都长得可肥咧。这,还用在沟里头拦坝造田?尽闹些花花架子。
      大喇嘛打哈哈,说:这说些甚胡话,这不是建设新农村么,学大寨的精神不能松。要不,一冬天,这些人不做点,明年过来工分更少,去哪挣够口粮?咋填哪些表格?
      两人下到沟里,杨生贵招呼说:行啦,出了大汗也不行,寒风头里一站一会儿热的一会儿凉的,那还不冻出个病?都歇会儿哇……
      三喇嘛把脱在地上的烂皮袄穿上,戏耍地学样,喊:歇哇,女人谝嘴,男人吸烟!

      拴柱媳妇,在坝后一扔下铁锹,跑到弯腰刨石头的齐民身后,悄悄地踢一脚,恶声低骂:夜黑跌井里喂鬼去啦?齐民哎吆一声,甩了镐头,回头嘿嘿一笑说:夜黑回来叫巴脑袋拦住去德奎家……
      话没说完,拴柱媳妇又给他一脚,嗔怒道:去哪?去哪?齐民对着她耳边说:把个耍流氓的按炕头啦……
      拴柱媳妇一愣怔,疑惑地看着齐民眼睛。齐民就对她耳根说一气,她就咯咯地笑着说:吔呀,说点话跟吹气似的,耳朵痒的……
      巴脑袋凑过来,说:齐民,我跟你说一下。

      拴柱媳妇看巴脑袋过来,悻悻地离开,找女人堆去了。齐民就找一块石头坐下,掏出点烟叶沫子和报纸沿,卷烟吸。风大,火柴费两根没点着,就趴倒在渠坝后面的土堆下,竖起皮大氅的领子,在领子下的空隙里划火柴。划着了对烟猛嘬几口,青烟在他鼻口翻进卷出的像钻地的细软虫。
      巴脑袋蹲在他身边说:我牵马送部长上山,看他骑上走回公社的道。我跟他说,这事给贫主席汇报,其它人再就不说了。齐民说:你骗他干什么?
      巴脑袋说:不懂了吧,求保险呀,他回去想赖也得想想人证书证,加个贫主席更可靠。齐民说:你他妈心眼多,谢你了!
      巴脑袋说:这事没有真的跟贫主席汇报,就你我德奎家的知道。你六八届,我六七届,多读一年书多吃一年盐,多懂一点。现在知道,我是为你好吧?
      齐民说:这件,亏你了,回上海我请你……
      巴脑袋笑着说:说定了,绿杨邨,你欠我一顿。

      两人说着话,大喇嘛和杨生贵也凑过来,都捡块石头垫在屁股下面。杨生贵说:这一年快到根啦,你俩都不回上海过年?
      巴脑袋说:想回,怕贫主席不批假。
      杨生贵说:这说的,农村不是城里头上班,想走就走,用请假?知青点上哪个请过假走的,有个谁走好几年了……齐民说:那个女的哇,人家都快生娃啦,回家几年就嫁人了。大喇嘛说:你看看,你看看,接受贫下中农教育,嫁人咱都不知道。

      齐民哈哈笑了,说:毛主席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人家嫁给工人了,用不到跟你说啦……巴脑袋站起来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跟齐民都是坚决的,今年不回家,就在村里过……齐民说:行行,我是没有钱,来回怎么也得百八十的,我去哪捡钱?
      杨生贵说:上海大城市,都是有工作的,问他们谁还不得给你邮两个?齐民说:就那几个工资都得养活老老少少的,谁能多点甚?我也没那个伸手求人的毛病……
      大喇嘛说:这俩后生有志气,肯受苦,将来都是出息人,看着哇……
      这话让齐民和巴脑袋听着心里都一振,两人眼睛里闪烁出些光亮。巴脑袋说:行,咱学大寨,把这天地好好改造一遍。说完,掏出哨子瞿瞿几遍地吹。

      这时候,德奎家的从村里扭着腰过来,说:
      吔呀,都在这儿咧。昨天那个部长的派饭在我家,我可做下一堆,晌午你们过来帮我吃哇。
      大喇嘛呀一声,说:部长甚时走的,招呼也没一声……
      德奎家的看一眼齐民,想张嘴,巴脑袋回头说:昨天后晌齐民送上山的,我看见也过去送了一程,翻过去公社那道梁,他骑马走的。
      杨生贵就问齐民:咋样,他调查得咋样,甚结果?
      齐民就说:挺好,都解释清楚了,部长很高兴,走时候还说哪天要带我进沟里头,拿他那杆烂枪给我放几枪耍耍唻……
      巴脑袋、德奎家的大概没想到齐民能那么编,都不由得哈哈大笑。大喇嘛说:这好,这好,我看齐民就是好后生!
      渠坝的下面,不知道谁在戏骂,说:
      这烟锅一递一口的,你吸了讲点文明,涎水留下那么多,吃奶娃含他妈的奶头也没那么湿……
      有人应答说:涎水都给你洗了烟锅嘴了,还嫌不好?
      坝后新造的田里,传来女人们一阵的哄笑,也不知道那些年轻女人都笑什么。拴柱媳妇的笑声更脆亮些,她说:也得学人家知青,整个牙刷,每天都刷一刷……

      有女人接一句说:我家娃去过知青点,回来学的,说那些男的黑夜还洗屁股唻……
      轰的一声,山村和山风都在大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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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18 06:28:47 | 显示全部楼层
王者 发表于 2013-6-17 17:28
小说的可读性很强,欣赏大作。祝好!




              谢谢王者的阅读和关注,谢谢鼓励,握手并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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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0 10:12: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野歌 于 2013-6-20 10:19 编辑
野歌 发表于 2013-6-18 06:2




      21.
    晌午收工,挖渠打坝修梯田的都回家。各家开院门,拉开羊圈,羊子撒开碎蹄涌到井口上饮水。那些打光棍的人一个个都挑了空水桶,袖着两手候在井台边,等着打水。羊挤成团涌成群,稀里哗啦的羊蹄子在井台的冰盔上打滑,咩咩的叫声嘈杂成一天当中的红火。
    齐民和三喇嘛都是看见羊群就想亲近的人,都走到井台上,一个放柳芭斗摇辘轳把,一个等着水上来抓了柳芭斗就往水槽里哗哗地倒水,也瞅空为一旁等水的灌水桶。提半天水,齐民说:
    咋搞的,这村里的光棍就不见少,还长出几个?
    三喇嘛就直了腰手点人头,一顶顶狗皮帽、兔皮帽、猫儿皮帽那么数过去,说一声:日它妈,十大几……
    人群里就有人骂:“数你大个头唻,没数数你?没出来担水的也有这些多……”
    话题起头,井台上开锅了一样。从娃娃亲一年两季上门要彩礼,到娶亲典礼花销要六百六,还有家里妹子姐姐跟人家亲换亲,省钱花钱纠纠缠缠,说不尽的为难话。说到后来,就是勒勒车上山没有正经道,没过门的媳妇跟叔叔早就日捣过啦,公公扒灰,光棍在沟里头日驴啦,想得到的稀奇古怪骚情事,都说得出编得来。
    光棍们站在寒天冰盔的井台周围过嘴瘾。
    齐民一边接过三喇嘛打上的水,哗哗地往水槽里倒往光棍们的水桶里倒,一边就暗自里笑,笑得肩膀一耸一抖,头上的毡绒帽也歪了,汗气像揭盖的蒸笼从帽沿下面浮起来。
打完水,羊群都饮饱了,站在四周咩咩地唤。齐民和三喇嘛又吆喝着打散它们,羊子仿佛都明白了,撒着欢,撅着肥肥的羊尾巴奔回各家的院门。
    三喇嘛一拍巴掌,说,行啦,回家做点吃的。齐民说,你吃甚,咱俩碰锅。三喇嘛斜着脖颈说,都去德奎家吃好的咧,你跟我干甚?齐民说,我又不是干部,走,我给你烧火去。正搂着三喇嘛的肩膀走,巴脑袋过来招呼说:
    齐民,走,德奎家的喊你了,一起吃去……
    三喇嘛肩头一耸抖了齐民的胳膊,说:看哇,快去!
    齐民跟巴脑袋走进德奎家院里,听到东屋喝酒说话热火成一团。杨生贵的嗓门大一点,说:
    就北梁凹里那点莜麦,明年的籽种管够。今年除转口粮公粮,余不多点,两千来斤……
    巴脑袋走得快,掀起门帘高声招呼:齐民,来,快进屋。在齐民听来,巴脑袋是德奎家的主一样。德奎家的听到动静,迎出来,朝齐民艳艳一笑,说:呀,民子,快来,上炕里头,就等你的了。
    两人进了东屋,大喇嘛、杨生贵、会计、保管围炕桌坐了一圈。见齐民到了,正说着的话好像都噤口了。巴脑袋脱鞋爬上炕,到炕头大喇嘛和杨生贵中间盘腿要坐,大喇嘛说:
    你这后生,年轻轻的也跟我老汉似的,尽管坐炕头?杨生贵就接茬说:要说哇,后生屁股底下有三把火,天生就热的了,坐炕头要上火。不过,知青点一天也没烧几把火,他喜欢热乎就热乎会儿哇……
    巴脑袋就盘下腿坐踏实了,欠身端起稳在热茶缸里的酒壶,给大喇嘛杨生贵斟满酒盅,又欠身给会计保管一一斟满,招呼德奎家的说:快,再寻一个盅,齐民这儿还没了。
德奎家的呀一声就去寻酒盅,齐民跨炕沿在桌角坐下了。德奎家的寻来酒盅接过巴脑袋手里的酒壶,说:行,我给民子倒这酒,你们都拿盅子快喝哇……
    大喇嘛吭吭一声,说:也没个甚说道的,咱村这几年,上头来个人,知青点上有甚需要,德奎家没少帮衬……
    杨生贵接话说:贫主席说得对,就村里头穷的连个好好儿的库也没有,她家的菜窑都是咱使唤多半着呢。说甚,都是一村人,喝哇……
    一伙人就举酒盅应和声一片,吱吱地喝酒和挟菜。
    齐民端盅抿一口,觉得这酒和前夜三喇嘛拿鸡蛋从供销社换的酒比较,味醇些,不是那么寡淡。一边瞅一眼挨着的德奎家,心想,怪不得菜窑能停马车那么宽敞,这里面是集体个人掺合的,那还不富得流油……
    想懂了,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一份东西放下似的,轻松了一下。他一口喝完盅里的酒,主动把起酒壶,给桌上一人斟满一盅,说:啊呀,好酒,来插队,也算是村里喂养长大的人,我除了放羊懂得不多,感谢哇……说完,自己又干了一盅。
    一伙人就你一句我一句聊开,说的都是知青十五六来到现在的种种往事。都说齐民多年放羊,把自己都放成了山里人,一片呵呵的笑。
    巴脑袋也举盅说:这都快八年啦……德奎家的举盅说:八年了,不提它了,我家和知青点近,有甚需要的尽管吭气,一家人一样样的,喝酒吃菜!
    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大喇嘛打个嗝,说:昨天部长从公社来时候,捎的话,巴脑袋的入党申请书准啦。今后务虚还要务实,好好进步,齐民也是,也有前程!
     杨生贵说:甚?巴脑袋入党了,嘿,我还稀里糊涂不是个党唻……
     这一屋人一时就都没了话音,就听吧唧吧唧的嚼菜,山药丝嚼断了,酸萝卜嚼断了,桌子上还有两盘挟得七零八碎的摊黄和炒肉片。
    巴脑袋呵呵地笑了,起身一一斟酒,说:
    听贫主席的教导,务虚还要务实,要务实……
    德奎家的腿在炕沿下碰着齐民的腿,附在他脸旁耳语说:
    入党咋了,你也能!
.
    22.
    .
  
    齐民浑身燥热,恍恍惚惚感到身处的环境酒气烟气混杂,鼻息间有股木香从浑浊里丝丝缕缕地透出来。他感到头胀,睁眼一看,恍然回到热炕酒桌,四周环顾,才确定自己是在德奎家炕上。
    大喇嘛、杨生贵、会计、保管和巴脑袋都走了。齐民和德奎家的隔着一张杯盘狼藉的炕桌,一个炕头一个后炕,都四仰八叉地躺着。
    感觉到齐民这边有动静,德奎家的也嘤吟有声,头枕炕沿慢慢扭转头左右踅摸地瞭扫。从炕桌腿下面看到齐民,说:呀,都走啦,就你在那儿躺的了?
    齐民嗯一声,说:喝多啦,这是下了多少酒?
    德奎家的应答,说:啊呀,这伙人真能灌咧,五六斤管不住,我腿软的挪不开,后头那点酒你说咋来的?
    齐民问,咋来?德奎家的自己噗哧一声笑了,说:没办法,家剩的半瓶酒精,我给他们兑水喝,都也喝不出甚酒了……齐民也笑了,喃喃说:我没有喝你的酒精,我早就躺下啦,这酒喝的,尽顾喝不顾吃,这会儿饿醒啦。
    德奎家的说:饿啦?我再醒一会儿,不行唻,你趴我这儿,我给你吃……齐民问:吃甚?德奎家的就不言语,一阵嘤嘤地浪笑。
    齐民想明白了,没再接她的话茬,只说:行,一会儿起来,我给你烧点水,收拾收拾,我就回呀……
    德奎家的说:男人家的,操那心干甚,放那儿,一会儿我拾掇,喝水,我烧。说着话,她翻身下炕,往炉灶里塞柴禾,一面拉风箱一面嘀咕似的,说:做男人,不管你到哪,就两样,受苦挣钱,待见女人……
    齐民在一边听德奎家的说话,心里有了震动。他心里觉得男人这个词,在插队前没有那么清晰的感触,顶多知道自己是男生,男生和女生有差异,不能进女厕所,不能越过同桌女生之间划的那道三八线。插队到村里,男人这个词无处不在,苦重的营生男人做,上房顶抹泥下水坑沤麻杆,背石头扛麻袋,杀猪宰牛,是个男人就得上。这是男人所以赢得女人青睐和心疼的所在和魄力。赢得女人的喜爱和心疼,是男人的希望,就像建设家园营造生活的美好和幸福,是男人和女人的太阳一样。
    齐民觉得自己在羊群和大山前面早已从城市学生成为男人,而且成为女人眼里的男人。他想到了拴柱媳妇,想到她像羔皮那样软软地蠕动起伏地贴在胸前,觉得德奎家的把自己浑身的男人心思都激活了。
    那么心潮澎湃地想着,德奎家的端一碗水走到他头前。他想赶紧爬起来接那碗水,德奎家的却把水碗放到炕桌上,一面轻轻按住他的头,一遍一遍的揉他的头发。他不动了。她在他身边的炕沿坐下,抚着他的头和脸,然后俯下身把脸贴在他的脸上。她散开的一头黑发像葵花的托盘一样罩在他的眼睛上,丝缕散开的木香沁染了他的全身,他觉得自己就像躺在一片杨树林里,透过叶隙,看到她的眼睛像白天河沟里倒映的黑月亮,他两只脚都迈进去了。
    齐民在德奎家的俯拥下面,迈进了绵软被褥般的温凉触觉里。他像进拴柱媳妇的红小袄那样,把手从德奎家的衣领里探下去。德奎家的解开衣襟解散红肚兜带子,把白亮的两团肉香敞在他的鼻唇前,他把脸把头都埋进去,用手抚她松软的肚腹,抚下去抚到山羊胡须一样,德奎家的把他的手紧紧摁在哪里,微喘着说:
    不能,不能,今儿脏的咧……
    齐民哆嗦着嘴唇,喃喃说:我难受……德奎家的说:那,我吃……她爬上炕,他把一棵红色的小树长成了初放的香菇一样,然后,他推开德奎家的嘴唇,说:不行,不行,这不行……
    两个人身上都沁出了汗星,跟野物兽性博过一场似的,瘫在炕上。德奎家的手里把那棵小树盈盈一握,轻喘着说:这可是好壮的葵花盘,里头的瓜籽子都饱饱儿介,撒出去就能种一片,开一天世界的花儿。
    齐民握紧了德奎家的手腕,想拒绝她的把握,又无力推开,只是把她的手腕越握越紧。这时候,窗外有朦胧的亮光在院墙上面的坡地上一晃又一晃。德奎家的才惊觉,天黑了,窗户没有拉上窗帘。急忙拿边上的衣物把齐民盖上,一面跪在他身边整理衣襟,一面说:
    还好,没点灯,外面看不见,快点起炕。你喝点水……
    齐民就爬起来整理好衣服,端起水碗大口大口地喝。德奎家的拉了窗帘说:下地,快走,不能在这家呆的。齐民喝完水,就下地蹬上翻毛靴,腾腾走两步,说:没事,我回哇,回知青点上……德奎家的扯他袖子一把说:瞎说甚了,这阵出去不是叫人明看笑话咧?
    齐民就有点木然,听凭德奎家的扯着衣袖往外走,稍一醒神,回头又从炕上抓起自己的皮大氅披上,对德奎家的说:你也得再穿点哇?德奎家的说:不冷,快走!
    走到院里,德奎家的对齐民指指菜窑,自己不声不响地去插门闩,还把门闩扣上的锁头锁了。然后到菜窑跟前开锁进去。
    进了菜窑,德奎家的点油灯,关窑门,从里把窑门插上门闩,然后说:这行了,没事了。两人长出一口气,慢慢走到菜窑深处,在莜麦秸秆堆上倚着几麻袋粮食坐下来。歇一会儿,德奎家的靠在齐民肩窝,说:你那儿没事了哇?齐民脸上一烫,暗底里挺一下腰,说:没,没甚事……德奎家的手一探,说:真好咧,真的想吃了……齐民摁住她的手不说话,仰靠在粮食上,看着菜窑的穹顶上面一弯一弯铁锹铲挖过的痕迹。
    静了一会儿,忽然,齐民听到身后有一阵脚步,脚步像踩在鼓皮上,回声空空洞洞。他惊得回身探望,却看不到什么。接着,他听到大喇嘛和杨生贵,还有巴脑袋、会计保管的低声话语,杨生贵嗓门厚重,他说:
    年前,这点粮赶紧送口里换点钱也好,换点玉米也好,看咋给各人分了。
    大喇嘛说:还是玉米好,有吃的心不慌,变成钱尽瞎花了。现在大同或是阳高那边,一斤莜麦换多少玉米?
    会计说:一斤换二斤。巴脑袋说:换成玉米就是五千来斤粮,人头摊的话,也才五斤一个人……保管说:那咋办,从籽种里头再扒拉点,咋也得一人分个十斤……
    大喇嘛说:十斤?风一吹就肚饿得前心贴后脊梁。一人一百还凑乎。杨生贵说:明年哇,再寻一个凹地,垦它两百亩……会计说:说得容易倒,两百亩得多大一片,黑地瞒报,要脑袋咧
    齐民看着德奎家的,德奎家的也看着齐民,两人眼睛里都有问号像水里的苇草一样升起来,长的短的问号升起来。
    德奎家的低声探问:都听见了?
    齐民点点头,说:这几个家伙,应该当村里的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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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0 11:26:33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还在继续,精彩还在继续!楼主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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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1 21:47:58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卒 发表于 2013-6-20 11:26
小说还在继续,精彩还在继续!楼主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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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楼上小卒的阅读关注和鼓励,俺是来玩的,呵呵。
    小卒就是军爷了,俺向军爷点头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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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2 09:34: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野歌 于 2013-6-22 09:44 编辑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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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跟前,村里的两挂马车绕沟过梁的到大同用莜麦换玉米,回程为供销社进货,为村里人捎带些需用,来来回回的颠簸。其余劳力都去了西沟,上点岁数的也被杨生贵喊到新筑的渠坝两边栽树。新栽的树秃枝桠杈的戳在土地上,排行整整齐齐,一直从沟里排进村的河沟两岸。数九的雪,晴天飞毛阴天飘花,停停落落。树枝桠杈都挂了冰凌,细细的枝条密密麻麻戳在清冷的空气里。

    这些时,巴脑袋借调到公社又从公社去了县里。公社通知大喇嘛,说,县武装部暂借巴脑袋去县里帮助征兵办工作。
巴脑袋被县里借调?杨生贵想不通,说:咦,巴脑袋会来事,一天就在眼皮底下领女人后生忙西沟样板,甚时候跟县里钩挂上了?
    大喇嘛也觉得这事有点突然。巴脑袋咋就不吭不哈的能借调县征兵办去?大喇嘛跟杨生贵、会计和保管打招呼去公社,又说,可能还得去县里。巴脑袋能去县里工作,借调也好,长远也好,都是好事。咱是贫协主席,管知青教育,这事问清根源好。

    大喇嘛骑马去的,前晌走,半后晌就回来了。他把马打到西沟渠坝工地,到齐民跟前才站停,缰嚼勒得马儿的前蹄都抓挠到天上去。马蹄一落,他把马鞭打在齐民头顶心,吼一声:走!
    齐民一愣神,过后又咧嘴一笑,说:我知道甚事,走哇。大喇嘛一拧马缰,骑到知青点和德奎家之间的斜坡上,跳下马,往知青点走两步又退回来,站在德奎家院门上。齐民倒拖一把铁锹,皮大氅飘飘摇摇敞开着跟上去,身后留下一串冰雪四溅的叮当吭啷声响。

    到了德奎家的院门,大喇嘛把马缰往他怀里狠狠一甩,推门进院。他牵着马跟进去,找院墙下的一棵杨树栓缰。回头的时候,大喇嘛已经掀了门帘进屋,大声吼喊:
    德奎家的,德奎回来呀么?
    德奎家的从东屋迎出来,笑嘤嘤招呼:
    吔呀,贫主席来啦,快进屋……见齐民跟在后面,细眉扬眼地一望,说:快,外面冷,都进屋……
    大喇嘛一进屋,人还没站稳,劈口就问:说,咋回事?德奎家的愣怔地问:甚,甚事?问着,回头瞅一眼齐民。齐民把毡绒帽摘了,往炕上一甩,一面脱皮大氅,一面嘻嘻一笑说:
    我估摸着,巴脑袋把部长签字画押写的那点事都送到县里啦……
    大喇嘛也摘了帽,劈头又拿帽子抽了齐民一下,说:就你们上海人嘴快!咦,嘴快你们咋不跟一村人说,就跟叫驴似的朝天上撅嘴皮?

    德奎家的一听这事,往地下一圪蹴,就抹开泪了。她才哭一声,大喇嘛低声一吼:住你的嘴哇,怕人不知道还是不怕德奎回来剥你的皮?
    齐民笑笑说:贫主席,这事还得怨部长那个老骚毛……大喇嘛说:怨谁怨不着我,咋就说这事跟我汇报过?我要是在公社书记那儿说声不知道,你们说说,该怨谁?
    齐民急着问:贫主席,你真说不知道?
    大喇嘛说:要说不知道,我就去县里说啦,能回来跟你们嚼毛半天?齐民松一口气,扶着大喇嘛往炕上坐,一面拿膝盖碰碰德奎家的,说:贫主席渴啦。

    德奎家的站起来拿脚勾过烧火板凳,一面往锅里添水,忙着掰砖茶烧水。齐民跨在炕沿,给大喇嘛卷了一颗烟,在灶火上点着递给大喇嘛。大喇嘛吸着烟,往炕头的被垛靠踏实,说:
    来来去去的,照实说哇……

    齐民想,部长签字画押写的是真凭实据,巴脑袋去哪揭发,多余的话对他也没啥好。他就把前些时跟大喇嘛在渠坝上说的话重复一遍,说,那会儿说他那天半后晌就走的,是巴脑袋日哄你,也是给部长改正做人的机会,没丢他的人。实际,第二天一清早,巴脑袋才送他上山回公社的。
   德奎家的听齐民一说,心里有底了,也把部长喝了酒赖下不走,黑上从东屋到西屋缠她,幸亏让知青听见动静踢进门抓了他现行,这么一番话讲给大喇嘛。
   大喇嘛听他俩这么说,没有骂部长,也没有再怨齐民和德奎家的,把卷烟嘬得黑烟燎气的,说:
    这事,就是写的字据有份量。巴脑袋拿我虚名咋唬部长,也管用。这里头,我看谁也不是个事!一个是喝点酒,一个是女人撩骚,没人撩骚,吓破谁的胆他也不敢。女人撩骚也不是罪,男人要出门挣两个钱养活老的老小的小,把她闲下了。对了,你家老人和娃娃,都回了口里啦,阳高还是大同?

    德奎家的低倒头,应答说:在阳高,那边是我大我老舅的都气喘,又想我们娃娃,我妈就带上俩娃娃都过去啦,还是我俩哥来接去的……
    大喇嘛说:行啦,快过年呀,捎信过去哇,一家人就你一个女人咋行,都叫回来哇……
    德奎家的嗯一声,一面把烧滚的茶舀到碗里给大喇嘛端上。大喇嘛接了茶碗,吹着烫气,说:
    不太地道是巴脑袋,这么大的事,不通气,他就给县里头把字据亮了。这是害人!人家部长念书当兵多少年,才混的这碗供应粮,不容易。这一告,毁了一辈的大事,害人。你们上海人,也有不地道的呀,年轻轻的耍鬼……


    齐民低头不语,腰萎顿下去像把锈蚀的弯镰刀。
    他觉得无地自容,在大喇嘛面前,自己称不起一个真正的男人。他想起拴柱媳妇和眼门前德奎家的,这样的女人,对男人不管不顾地眷恋,对男人掏心给肺的钟情,只有大喇嘛那样心胸的山村男人才承担得起消受得起。

   
    24.


.
    火上房,狼吃羊,娃娃趴在了井沿边,还有毬头担在女人的皮皱上。
    这是西口山村传言的世上四大着急事。
    拴柱媳妇家里的菜窖塌了,塌的彻彻底底,院角下陷进去的坑凹比羊圈都大。她把大喇嘛杨生贵三喇嘛和齐民都喊去看。大喇嘛和杨生贵到她院里看了,对三喇嘛齐民说:
这还看甚?你们俩下手哇,把土取出来,里头压的都掏出来再填石头!
    杨生贵抬头观察拴柱家的房,说,这房下面可能走的就是深挖洞那会儿的地道,西墙上得顶几根木头,过年四五月不裂缝就没事,裂缝的话,恐怕得拆了重盖。
    大喇嘛说,到保管那儿,看看有没有旧木头,没有的话砍三棵树顶这儿,批条以后跟村里砍的树一次拿公社去批。
    他们说完就走了,西沟渠坝和梯田那儿供土不足,天冷挖不动土,山坡的土层又薄,取土难。
    他们走了,三喇嘛和齐民满院寻称手的洋镐铁锹,只找到一把端柄的铲粪锹。三喇嘛说:我去取锹。
    院里就剩齐民和拴柱媳妇两人。

    拴柱媳妇揪住齐民皮大氅袖口往屋里引,进了堂屋,齐民就站住脚不走了。拴柱媳妇就把娇小的身子顶在他身前,踮起脚和他眼睛对鼻子的盯着他,问:
    咋啦,咋啦?
    齐民躲开她的眼睛,说:没咋,这不是一天都忙得唻么?拴柱媳妇说:我恨死个你,恨死你个小上海!说完,仰起脸就拿嘴咬住了他的鼻隆。
    齐民吓一跳,嘴里吱唔说:哎,你真咬呀?
    拴柱媳妇语音含糊地说:嗯,你敢推开我,我就咬紧点,一口给你咬下来……齐民呲嘴一笑说,行行行,我不推你,不推你……
    拴柱媳妇张嘴松开齐民,撩了门帘到院里,说:这可愁死了,新分点山药胡萝卜都在这里头,这也不说,要把我的房也陷塌了去哪住?
    齐民跟到院里,接口就说:那好办,跟我住去……
    话没落音,他好像自己就吓住了,一张嘴半天合不拢似地朝着拴柱媳妇。拴柱媳妇就噗哧一声笑了,说:这像男人说的话。有你这话,上天了还是下海了,我跟你走,吃糕了还是喝糊糊了,都跟你姓!
    齐民就也笑,说:先把这坑挖了,把吃的掏出来哇……

    菜窖垮塌松了,虽然土里掺和老厚的冰渣,掏挖比西沟的营生要轻松多了。三喇嘛掏到下面,混杂在泥土里的山药和胡萝卜被齐民一筐一筐吊上来,拴柱媳妇就在一旁挑挑拣拣的把山药和胡萝卜分拣在空地上晾着。
    三喇嘛在坑底里哇哇地喊:
    没啦,都掏成窑啦……
    齐民就脱了皮大氅,撑着坑沿下到里面去,一看,想起在德奎家菜窑里听到大喇嘛他们说话的事,心想这院子和德奎家的院离得不远,里面的通道还真是毛主席说深挖洞广积粮时候全民动员,学地道战,挖得底下就像黄鼠瞎佬在山药地里弯弯绕,到处都是空的。
杨生贵让人用勒勒车把西沟掏挖的石头送来两车,保管会计他们还搜罗了柳条芭和几根顶墙用的旧圆木。一伙人帮忙在坑底垒石头、拦柳条芭,然后填砂石泥土,把塌陷填平夯实了,圆木拉开等距撑在了德奎家的西山墙。

    活都做完,拴柱媳妇想给齐民、三喇嘛几个做点饭,也想请大喇嘛、杨生贵过来喝点酒。但是,家里没有白面也没有葫麻油,就是推莜面窝窝压饸饹也只有粒子粗盐泡凉水佐料。
    齐民说,现在巴脑袋去了县里,知青点上就剩自己一个人,面和油应该不缺,要啥现在就去取。拴柱媳妇思忖一会说,大喇嘛杨生贵几个就不留他们吃喝啦,到家里有的时候再另外请。帮忙做营生的,那得留饭。两人就相跟着到知青点上去。
    到那儿一看,知青点门前的场地积雪灰蒙,半个屋门都埋在雪堆里。拴柱媳妇问:
你这是都在哪吃饭睡觉的,这家就没人回来过。
    齐民嘿嘿笑,说:稀里糊涂的,跟三喇嘛一搭混的多,平常吃得是百家饭,村里头差不多家家户户的饭都吃遍啦……
    拴柱媳妇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你有你的口粮,吃人喝人,那把你的粮油给人都拿点。齐民答应着,一面找铁锹把屋门前的堆雪铲开,开锁进家。
    那家里黑黢黢,屋里的寒气比外面还要阴沉还要冷得入心入骨。清冷的炕,死气沉沉的锅灶和风箱,几件零散行李。拴柱媳妇说,吔呀,你这儿连我那点活泛气儿都没有,阴得森人咧……
    齐民不吭气,从地上捡一个布袋抖巴抖巴灰土,让拴柱媳妇帮忙张袋口,从风箱边上的面缸里挖面。装了面,又顺手把窗台根的塑料油壶提上晃晃,说,还有点油了,行,走哇。
    出了屋,锁门的时候,拴柱媳妇伸手在齐民衣服上掸灰,一面温情地说:
    你娶我,咱俩碰锅,不花钱的。我过来就把你这家拾掇的利利索索,热热乎乎的……
    齐民返身就捉住拴柱媳妇那两只小手手,说:
    啊呀,你的手冰冰的,看都冻成甚唻,我给你捂,我给你捂得热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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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5 15:29: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野歌 于 2013-6-25 15:3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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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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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大同的马车回来了。
    每一次马车远途归来,都是这个西口山村的节日。车倌们在进村前会特意找一个车马大店,把驾辕拉套的骡马浑身洗刷一遍,洗去一路风尘。马车的框架、辕帮也擦拭过了。赶车的长鞭和骡马的额顶挽上红缨,系上铃铛。
    车倌手挽辕缰,举着长鞭走在车旁,精神酣畅而抖擞。两辆满载的马车从冰雪山沟鲜亮地驶进村。
    供销社的铁皮大门敞开了,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大磅秤擦拭得绿油油地停在院角,村里的男女老少挤挤挨挨围在院里院外。马车就从人们喜悦的喧嚷缝隙里缓缓驶进院里。
德奎带着老人和娃娃搭车一起回到家。德奎家热闹了,德奎家的一会儿院里一会儿屋里,忙得颠颠的。
    这一天,西沟渠坝的营生自然而然地歇停了。

    齐民、三喇嘛、和会计、保管这样的青壮后生,都拥在马车两边帮着卸货过磅。同时,挨家挨户的按人头分玉米。大喇嘛、杨生贵站在磅秤旁边招呼挨个来,不要乱,喊到谁家谁家拿口袋过来。杨生贵三遍两遍的喊:
    这回不多点,也不少,一个人头十斤玉米。
    人群里哄的一声,说不上是喜还是叹。大喇嘛一扬手,披挂在肩膀上的棉袍斜下去半边,他说:
    过年哇,过年咱再好好受,好好干,明年争取再多闹点,一家多分五斤十斤……
    这时候,巴脑袋从人群里挤到大喇嘛身边,附在他耳边嘀咕,说:贫主席,粮窖籽种有人动过啦……
    大喇嘛头也不回地说:动过,你也在的,要不今天拿啥一人分十斤?巴脑袋说:咱没有全动,还有人小打小闹的,拿毛驴驮出去被逮了,公社书记领回来啦……
    大喇嘛一惊,扭头盯着巴脑袋,一时竟说不出话。他在身边踅摸杨生贵,看到他在磅秤上忙碌,过去扯了一把,低声说:快,进里头说话!
    杨生贵就随大喇嘛和巴脑袋进供销社柜台后面的小屋,上了炕,问巴脑袋:调县里不好好呆的,甚风吹回来?
    门口有人接话说:他现在代理公社武装部长,回来处理你这里的漏洞……炕上的人听到话,抬眼看到书记,纷纷招呼说:呀,来啦,快上炕……

    书记脱鞋上炕,一面盘腿一面说:垦荒开黑地,瞒产虚报,这事我懂,哪个村都有。你捂住了,公社也就当不知道,你捂不住,出了漏洞,那就按你的漏洞处理你。
有人在供销社外面透过窗户朝里张望,书记说,把门都关严了,这儿说的这儿了。看看这事闹的,打算咋办?大喇嘛说,咋漏的,谁跟黄鼠似的在那儿倒腾,我这儿还不知道咧……
    巴脑袋说:黄鼠是拴柱!
    巴脑袋话一出,一炕人都把嘴张开了,愣怔地盯着他那张五官凹陷的圆脸。
   
    拴柱没死。

    他欠下太多的赌债,追讨的人四处寻,恨不得把他摁在铡刀下面,一段一段铡马料一样把他铡了。他在磷肥窑学会了刨底掏帮,那种最原始的采矿作业,像竖着切豆腐。切好,等待缓冲时间,被切割的矿体自然坠落,小面积塌方的效果。
    拴柱加大坑底切割的面积,在坠落缓冲时间里爬出矿窑,制造垮塌死亡假象后逃往外乡。年前,他回到村里躲藏在地道,摸清了粮窖的情况,黄鼠一样打洞偷粮。然后用家里的驴驮袋运出村外,一趟一趟营生都是在夜深人静时候进行。
    知道拴柱没死,杨生贵反应过来了,说:这小子,地底下掏掏挖挖的,祸害得自家菜窖也塌了,差点把房也给陷进去!
   
    巴脑袋说:他把事做大啦,尽顾偷挖那点粮还能活命,赌博,投机倒把买卖索密痛氨茶碱,就算是买卖毒品,谁也救不了他啦……
    大喇嘛说:坏事,拴柱媳妇脱不了,她不能一点也不知道。
   
    齐民去看望拴柱媳妇的时候,她在东坡麦场的秸秆垛后面等着上公判大会的土台。两个民兵看守着她。齐民经过巴脑袋、大喇嘛代表公社和村里两级领导的调查谈话,查明和问题无涉,替代巴脑袋担任村民兵排长。
    公判大会的土台上,用木头草帘搭着临时的棚架,拴柱被五花大绑摁在台后泥雪混杂的土堆后面,大头方脸被蓬乱的长发遮掩的像草窠后面枯焦的葵花盘。流浪的煎熬日子,在他脸上涂上一层土地的颜色。他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死而复生的机会。
    候台准备接受公判的还有杨生贵,他对拿绳绕胳膊的民兵说:哎,日你妈的,有个样子行啦,整那么紧给你多分玉米是咋的?
    杨生贵拍胸脯包揽挖粮窖藏余粮,造成拴柱盗窃的漏洞。没有人声张村里私垦荒地瞒报产量私分黑粮等等话题。
    最窝囊的可能要数自己签字画押强奸妇女未遂的部长,一辈子也找不到后悔药了。他人高马大一表人材,站在蜷成一堆的拴柱后面,模样像看押人犯的大兵,胳膊上缠绕的绳索对他来说显得过于细小。

    齐民站在拴柱媳妇身边,拴柱媳妇笑嘤嘤的,神色一点不显。她说:这回真的了,那个枪崩鬼!
    齐民说:他回来,你甚时看见,咋就定你包庇?
    她那双延入鬓发的长眼睛看着他的鼻唇,说:塌菜窖那天天明时候,看见他牵我的驴,我的驴不见好几天啦,我以为跑山上去了,寻几天没寻见,看见他,才明白……
    齐民说:都是个穷字闹的。
    拴柱媳妇说:跟你,讨吃要饭我都不嫌,你咋说?
    齐民低一下头。抬起眼的时候,就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像用一块热毛巾一遍一遍为她擦拭。他温言温语的说:
    我在村里跟三喇嘛放羊,等你的……
    拴柱媳妇就挨近他,粘在他身前。

    这两个人,像被忘记收割的葵花盘一样戳在冬天。
.



    后记:
   

   

    俄罗斯象征主义诗人康斯坦丁·巴尔蒙特说:
    我来到这个世界为的是看太阳

       对每个人来说,心是葵花,希望是太阳。
   
距离齐民、巴脑袋和拴柱媳妇、德奎家的、三喇嘛在西口山村同代生活劳动故事四十余年后,我曾经两次回到像西沟渠坝和梯田工地的环境。有一些当年的复式班小学生陪同回望业已掩埋在岁月里的激情蓝图。我的学生指着山坡上梯田的痕迹,不无埋怨地说:
    看看,你们当年都做了点什么?

    山坡上,那些日以夜继修筑的梯田已然还原于大山,野草旺盛中依稀可辨条条行行的石堰,它们沉默在阳光和山风里。还有蜿蜒东去宽宽窄窄的河沟,流水的痕迹肆意如故,沙洲细长或短小,沟石密布,野草顶着夏日绽放的绚烂花朵。当年在严寒里落镐起石、插锹铲砂,拉线找平、和泥砌垒的渠坝早已被自然顺理成章地摧垮,只在荒蛮里留下零落的残痕,就像太阳苍白刺眼的疤。
    我看到,青春在黄土沟壑里的废墟,心脏颤抖而一阵紧一阵的抽搐。无论对自然对生命对山村,我们什么都没有留下,却带走了这个村庄这块土地给我们的一肚子粮食和照抚,还有拴柱媳妇、三喇嘛那些同龄人的友情和爱怜。


    在山村,大部分当年的伙伴都离开了,要么病死,要么进城打工或呵护儿孙。他们留下一座满目残垣断壁的空村,只剩老弱病残留守。这样的村庄正在回归群莽山野。人类在这里向自然敬畏地退让。


    写完了一段故事,更多的故事荒草一样密仄地摇曳在记忆。
    感恩村庄给我的吃喝和八年养育。



    向村庄和故事深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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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30 22:53:36 |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感谢各位的阅读和鼓励,我会继续努力学习。向你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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