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像我们快30岁的这一茬人几乎不会舔碗,我们的父辈———接近50岁的人还曾舔过碗,而我们的下一代———三四岁的孩子们根本就不知道舔碗。我至今还记得我的老祖父麻利地舔碗的情景。
那时,我像我三四岁的女儿这么大,因为我是祖父的掌上明珠,每当饭熟时,我总依偎在祖父的身旁。父亲端过盘子放在炕上,然后又双手端过一碗饭恭恭敬敬地接给祖父。我在一旁急着喊:“我的、我的饭”,父亲瞪一眼我厉声说:“悄着,等一下,连规程都没有了!”然后又急急忙忙给我寻小碗盛饭。那时,我慑于父亲的目光,吓得到盘子跟前动都不敢动一下。每次吃完饭,我总看见祖父斜侧着身子、半蹲在炕上伸长脖子习惯性地舔碗,那麻利和熟练,能把碗里从沿外边到碗心一圈儿挨着一圈儿舔得干干净净,一点饭渣子都不剩,像用锅刷子刷净的一样。祖父说:“不舔不行,怪可惜的,这一粒米就是咱农民身上的一滴汗哪!”祖父舔碗的情景给现在人说起来十分可笑,甚至有些诧异,而下一代人根本就不信,以为你在编谎。有一次吃完米饭,我忽然想起了祖父舔碗的情景,就忍不住学了一下。结果等伸长脖子吐尽舌头把碗从沿到里还没舔完一半儿时,就沾了满脸满鼻子的饭粒,两岁的女儿在一旁咯咯咯地笑出了眼泪,妻子则惊诧地瞪着我:“看你这人,如今要啥吃有啥吃,别丢人现眼了。”恰好,女儿剩了半小碗米汤,妻说还有半碟子菜不吃完就只有倒了,天气热,放到下顿就没有人吃了。我不同意瞪了她一眼,她却说:“食堂里每天成桌满碗的倒,你能管得住吗?”
我愕然了,食堂饭店倒饭菜是常有的事,酒席上上一包烟就相当于160斤小麦。在妻淡然平静的目光中,我仿佛又看见祖父侧身伸脖舔碗的情景,一切是那么远又是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