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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30 10:38: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坐在灰毛驴上的瘸女,望着远处跌宕起伏的山峦和崎岖而不见首尾的山路。仿佛,面前牵驴的男人,是她看不清通往迷雾深山这条无尽头的路的影子。父亲皱起满脸岁月沧桑的沟壑,抬起腿在亮出的鞋底上狠狠敲几下铜烟锅;瘸女啊,不是爹狠心,两袋苞谷是一家救命的口粮。你进山不会再挨饿。母亲泪滴落在衣襟上,拍打自己的肚子;怪俺是猪,一连生四五个崽子,你爹没法子。 山坡坡的土地就像父亲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庞,负担着过盛的人口。瘸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从大山里骑着灰毛驴被父亲牵回来,让女儿又骑着灰毛驴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牵回去。中学物理老师曾说过;物质内核是圆的,具有周期性。政治老师讲;从原始共产社会提升到共产主义社会是人类文明阶梯式提升的周期。用自己换得两袋苞谷解决家人暂时的饥饿和走向母亲初始的起点,该是那种循环周期?三岁患小儿麻痹使两腿超出寻常的长短分明和姐弟四人坐在同一课堂,该算那个循环的枝节?第一堂课老师问自己叫什么,身边的大弟抢答;俺姐姐叫瘸女。老师当即给起了一个名字‘龚彩兰’,没叫几天瘸女替代了大号。她想;这是自己因名字而产生循环最短周期吧?
       山路越来越坎坷,颠簸的屁股沟钻心的痛。瘸女感觉屁股的尾巴骨颠碎了,第一次对牵驴的也是自己要陪伴一生的男人开口:哎,扶俺下去,俺想方便。牵驴的男人回头:俺有名字,不叫哎。叫憨头。他像小时候父亲和她玩老鹰抓小鸡一样,一只胳膊将她从驴背上夹下来。瘸女落地双腿不敢合拢,只好八叉两腿一颠一颠到一个小山窝窝,解开裤子看到内裤一片血印,女人生理周期刚过怎的又见红?也许,今天是新娘。除了脖子戴的红围巾和亲手绣在军绿书包上的‘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这儿带来痛疼的红色,是天意吧!她下意识触碰屁股沟痛的叫出声。憨头急赶来:让俺瞅瞅,一定搓出油皮了。
       “不能看。滚回去。”瘸女提起裤子厉声的叫,如同踩到猫尾巴的哀嚎的声音。憨头被想象不到的尖叫震慑的急转身,走了几步觉得不对;俺的两袋苞谷给俺看的权力。她凭甚像赶牲口地吆喝俺。憨头又回过身说:人是俺的,俺关心值得你凶神恶煞?牵驴出门时娘说:路上找僻静处把事办了,自己女人的身子该自己过第一眼。他不知娘的办是甚,过第一眼懂。憨头晃晃膀子,挺挺脖子,似奔赴战场的勇士向她冲去。
      “站住。”娘啊!又踩到猫尾巴了。憨头急刹车时被一个小树根绊倒,着实趴在草丛上,古铜色的脸带起几根干草使他不停的晃脑袋,一副狗啃骨头时摇头晃尾的模样。瘸女忍不住大笑,整个山坡都在同她一起笑着。憨头爬起后不敢再向前迈步,眼前的瘸女不再是瘦小柔弱又瘸腿的女人。相亲那天她躲在屋子的黑暗角落,像一只茫然的受气的病猫,连‘喵’一声的力气也没有。明明是弱小的女人,怎会给自己摄入心扉的惧怕?他与野狼对视时也没到如此地步。两只竖立的耳朵,呲着獠牙的大口和一对发出阴冷绿光的眼睛没使他胆寒退缩。本家杠子二叔常讲的吐着红红长舌头,披头散发缺唇露齿,用细长指甲挖出人的心食之的女鬼也缺少射入心脏的寒栗。憨头拨动着头,将能感受的惧怕都过了一遍,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憨头给出一个结论;怕不怕不重要,她就是俺的女人,给俺生娃的女人最重要。憨头爬上崖头撸一把艾叶,搓成团放入口中嚼碎,摊在两片野桑叶上递给瘸女:把它贴在油皮处止痛。瘸女将信将疑的表情憨头大为恼火:怎地,你是俺的女人,能害你?俺下去等,路远呢。敷上叶子痛好像有些减轻,瘸女一颠一颠来到灰毛驴旁边。憨头将一些柔软青草塞进布口袋拍平放在灰毛驴的屁股上说:骡骑前夹畔,马骑中腰眼,驴骑屁股蛋。出门前你爹没念叨吗?瘸女被一只胳膊夹上驴背坐在青草垫子上回应道:没,俺娘告诉俺做好‘开明房’的准备。‘开明房’是咋回事?要做甚准备?憨头歪脖瞟着她;这女人好怪,这种事不懂嫁哪门子汉?憨头反问道:你娘没念叨?瘸女瞅出他眼神有异样,有羞涩在晃动。一路上直筒子的憨气怎么提到‘开明房’变得羞答答?不行,必须问明白,这里有猫腻:你给俺说清楚,‘开明房’到底是甚事,不说清楚俺不跟你走。憨头又歪脖瞟着她问:你几岁?莫明其妙,俺多大他能不知道?瘸女没好气的说:十九怎地,不说俺下去。她抓住毛驴鬃毛就往下跳。憨头双手将她架住:俺说,俺说还不行吗。
      憨头低下头小声的嘟囔:‘开明房’就是俺俩入洞房做那事要有人在旁边围着瞅着,这是俺那里的习俗,你十九了没听说过?他的头已经埋在灰毛驴脖子上,脖子爆起两条青筋。
      瘸女噌的跳下驴背,坐在路边哭着喊着:天啊!俺上辈子欠你什么了,非要这么折磨俺。母亲欲说又止的神情在眼前浮现,此刻她完全明白母亲的难言之隐。这种事面对女儿是难以启口,母亲却没想过突然面对那样的尴尬女儿该怎么办?瘸女恨出生的土坡坡,恨父亲的狠心,恨母亲的懦弱,更恨自己这条瘸腿,一切的恨在泪水的冲洗中蜕变着。父母亲为一大家子的生活操劳已经过早衰老,自己长短不一的双腿是命运安排。贫瘠的土坡坡如果有感知,它比活在这片土地的人更觉得累。要恨只能恨自己的生命。也许,结束生命是最好的解脱。霎那间竟然没了泪水,苦涩的眸子望着没有尽头的山路和无法探及的天边白云。山路的崎岖,白云的美妙,父亲负重的干瘦身躯,母亲干涩的双手和半大小子吃干老子的三个弟弟,还有脖子爆起青筋的憨头顶在驴脖子上的情形,绘成一幅偌大的图画,无色彩的图画。
       一阵山风刮过,戴在脖子上的红围巾被吹的飘动。瞬间一片似血的红光覆盖了那幅图画,血色中蠕动着无数的生命,那些生命在艰难的攀爬。好像没有尽头的失落却无法抗拒生命的力量。灰暗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放光的政治老师;生命就是一场斗争,是与一切抗拒生命的事物的一场斗争。只有勇敢斗争的人才能体现出生命的真正价值,即使为之而不惜牺牲生命。瘸女看到了龙梅和玉容小姐们与暴风雪斗争的场面,感受到保尔柯察金与旧世界和病魔斗争的精神。她狠狠地打着自己的脑袋:面对一切腐朽的事物必须勇于斗争,要用斗争去摧毁‘开明房’这种没人道的陋习。
       憨头靠着毛驴承受这场疾风暴雨的袭击。瘸女厉声拒绝他看她屁股沟的搓伤时,已经明白她比生产队那头黑犟驴还难缠。在母亲督促下他闹过几次‘开明房’的洞房。只要新娘不配合就打新郎,直到打的新娘顺从为止。而后,新人行完房事亮出见血的白布,如果不见血那位新娘会被新郎休掉。美其名曰;打新郎,是考证新娘看重自己的脸面还是看重自己的男人。见血是验证新娘的贞洁。闹洞房的只允许没结婚的男女,新郎的父母坐在门口验明身份。而且,来闹房的人越多新郎家越有面子。憨头一次闹‘明房’自己尿了裤子,被小伙伴发现成了生产队一时谈笑的话题。他很奇怪,他们也是光棍怎能耐住?后来从小伙伴的口中得知,他们在闹‘明房’之前都将一团棉布塞在裤裆里。从那次以后,任凭母亲怎么磨叨憨头决意不再去闹房。也许,母亲絮叨多了,产生逆反心理,对‘开明房’到了极力反对的程度。瘸女的风暴使憨头麻乱,骤然哑止的哭喊刺痛憨头的心:俺结实,让他们打俺,反正不敢闹出人命。瘸女疑惑的问:打你?
       “俺结实。”憨头过去拉起瘸女说:走,路还远。屁股沟还痛吗?
       “不走。不说清楚俺不走。”瘸女万万没想到在祖国山河一片红的伟大祖国,在破旧立新的大好形势下,竟然某个角落仍在肆无忌惮的延续腐臭的习俗。而且花样繁多:不行,你必须说。
       憨头深知拗不过这位瘸腿的倔女人:俺们边走边说行吗?她没吭声,憨头将他夹上驴背说:今晚你不从,他们会打俺,不过俺想,他们不敢打死俺。为你的面子俺心甘情愿挨打。
       “不是面子,是人格。”瘸女默默的滴落着泪水。
       西去的太阳钻进大山,一团似火的彩云缭绕在山间。他们穿过两崖高耸的一线天,一个像脸盆的大山窝窝出现在眼前。憨头指着山窝窝坡坡边那片院落群说:到了,这就是俺们村。一路瘸女都在想洞房中怎样与腐臭的陋习做斗争。两袋包谷出卖自己是生活所迫,同时达到解决家中一时饥饿的目的。苦了俺一个救活一家人也算是无私而高尚的行为。‘开明房’算什么?侮辱人格,败坏道德,损人损己的恶劣风俗。她已经想好;认可失去生命也不能让自己的人格遭到侮辱。瘸女顺着憨头指的方向望去,被大山包围的村落如童话中的独立王国,沉静中又有多少未知的风霜雪雨在等待着自己。她不由自主的对憨头说:谢谢你,俺做好斗争的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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