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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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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8 14:34: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家丑
                           作者:陈庆宝   
                             (下)
                                   一
一年后,我日渐憔悴的爹突然收到一封从广州寄来信,同时还有一张汇款单,但让我们更困惑不解的是,当我爹看过信后,不仅老泪纵横,还将那两页信纸撕了个粉碎……。也不知咋的,我爹也随即一头栽在了地上。后来,当我妈从外面地里回到家里院子时,才发现我爹全身痉挛地侧躺在那里,嘴角垂涎成河,满地撒满了纸屑。
我爹患了突发性脑溢血,这是我和大哥连夜把他送到市人民医院后检查出来的。也就从那时起,我爹就没再说出一个字来。因此,我对表妹的那封来信曾产生过怀疑和好奇,是它满篇的忏悔和内疚使我爹感慨和冲动,还是字里行间的刻薄让我爹深受刺激而恼怒…..。总之,这是一个谜。
也从那以后,我曾多次俯在我爹耳边问过此事,但我爹除了急得嗷嗷的直嚷外,就是一个劲地直摇头,目光里充满了慌乱和惊恐。
今年三月,我爹在病到膏肓时,一天他才突然比划着向我要了纸和笔,并用颤巍巍的左手如学龄前儿童般生硬而又歪邪地划出了三个斗大的字——找,春,妹。
当时我和大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估摸着认了出来,当我试着问我爹时,他无力地点了点头,但他的目光又一次慌乱了起来。特别当他的目光与我娘的目光相遇时则更是如此。
我爹的这一突然举动让我们全家都感到很意外。因为表妹当初的出走对我们家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可以说是刻骨铭心。她不仅使我们老陈家在村里颜面尽失,同时也使我们家借给表妹家的钱没了着落。在我爹看来,表妹真的叫我们家人财两空了。因此,我爹那时除了捶胸顿足外,就成天唠叨着骂这骂那。骂姨妈是收账的,收了姨爹家不死心,把我们家也搭了上去,又骂表妹是狐狸精,明里她已是我二哥的人了,暗里还要和我那样,更可恶的是眼下一溜又勾引到外面去了。我爹骂过这席话后,竟还愤愤地嚷了一句:
“哼,这样的货若是回来再捆在咱老二的身上咱也不要了,呸!”
我爹的脸当时憋得黑红黑红的,脖子上青筋暴胀,眼睛红红的好似充着血。
而眼下,我爹真的叫我们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了。自从他给我们写下找表妹的字条后,就一直米水未进,只见他细如游丝般的呼吸,却不见他睁一下眼睛。我大哥那天观过我爹的脉相后,长长地叹息着说我爹这次是好不起来了,虽然我大哥这话听了叫人心里很有些难受,但看着我爹那模样儿谁心里都是这个数。因此,我妈早就把我爹的寿衣寿鞋清理翻晒过了,送我爹上路的鞭炮也从镇上买了回来。当然,我爹的床前24小时都有人守着,这除我、我二哥、我大哥轮番守候外,我娘几乎没合过眼睛。看着我爹那遭罪的模样儿,那天我娘含着泪贴着我爹的耳根子问他是不是还有啥不放心的事,没想到一直昏迷了几天的我爹竟将他干裂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看着他嘘动着的嘴唇,我们谁都明白我爹此时所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但我们此时都又犯起了愁。
                              二
说实在的,表妹春当年的出走和后来的渺无音讯真的出乎我们家的预料,就连我一向谨慎细心的爹,见多识广的大哥也没想到事情到后来竟会鸡飞蛋打。二哥婚礼那天,当表妹从我家奔走后,他们也只是觉得这是二哥婚姻的不详罢了。也没觉出表妹这一走会渺无音讯,他们始终认为只要酒宴这么一办,鞭炮噼噼啪啪一放,你春就是咱老陈家的媳妇了,不管你拜没拜天地,共没共洞房花烛夜你都是咱陈家老二的人了。要不,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也会为此作证的。所以,表妹出走的当时,他们也同在坐的所有的客人一样只是一惊一愣便过去了。直到这天傍晚送走完了客人,突然而来的冷清才使我爹觉出了这个夜晚的异样。由此而升起了几分戒心。于是,我爹才满怀愁憱地去找了我大哥。我已经说过了,大哥永远是我爹的信赖和依靠。
“哎,春那边是不是去人看看?”爹的话说得很轻很委婉,怕吓着大哥似的。
大哥当时正埋着头12345地清点着从包里掏出来的客人们送来的红包钱,这些钱本来该由爹妈掌管的,但二老怕自己经不起那热闹场面的折腾,把钱东揣西摸地给弄丟了。所以,在头天晚上爹妈郑重其事地将这一权利交给了我大哥。当时,大嫂坐在一旁故作生气地沉着脸,但后来被爹妈一阵好说,那满脸的愁云很快就散去了。
“你是怕有人说你们把钱给揣起来了,你们就放心,老大是咋样的人我们心里有数。”
此时,大哥将清点好的礼钱重又揣进了挎包里,然后抬起头对我爹说:
“其实这去不去都无所谓,她春还敢另嫁他人?再说,如果去了春再说借钱的事咋办,现在是一家人了,这借与拿是一码子事了,况且家里眼下就这么一点儿钱,还有,烟酒肉还全是在镇上赊的呢!”
大哥的话使我爹没在说什么,但他脸上始终漂浮着一片愁云。这愁云并随着他嘴里不停叭嗒着的叶烟而升腾起来的烟雾和慢慢降下的夜幕愈加凝重了。
二哥自从表妹冲出房门后也是否觉出了事情的不妙,脸上先前的憨笑眼下不仅荡然无存,还时不时地走到爹妈面前一边比划着,一边嗷嗷地嚷个不停。
此时他又走到我爹和大哥的面前,手照例同先前一样比划着,也许是这夜给他带来了无限的遐想和兴致,他竟把两手摊开并手心相对,同时枕在耳旁作出了个睡觉的动作。二哥这一动作很到位,他侧偏着头,就连刚才还兴奋不已的眼睛也闭了起来。
就在这时,大嫂恰巧挺着个大肚子从里屋跨了出来,看着二哥眼前这一动作她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她愤愤地瞪过二哥后,嘴里又叽咕着走开了。
大嫂嫁来我家时,大哥刚从部队退伍回来。二哥当时也已是一个青春勃发的大小伙了。尽管他由于耳聋嘴哑没读过书,没从字里行间认得爱情二字和言情小说里那些叫人热血沸腾,欲火焚身的情爱警句,但人与生俱来的对异性的向往和渴求使二哥对漂亮女性时不时有了异样的眼神。再加上大嫂年轻貌美,当初又毫无顾忌地将裤衩乳罩,有时还将卫生巾晾在阳光下暴晒,这使本就想入非非的二哥更蠢蠢欲动了。那天,他竟把大嫂晾在外面的东西偷偷地拿进了他自己屋里,并乍乎乍乎就弄得湿漉漉稠乎乎的。其实,发现我二哥异样的不仅是大嫂,还有我爹,是我爹亲眼看见二哥把大嫂那些东西拿进了自己屋里,我爹又在一个晚上看见二哥在大嫂的门前猫着腰,并不住地从门缝朝屋里窥视,当时我大嫂正在里屋水声哗哗地洗着澡,这使我爹既蒙羞又恼怒,虽然我爹当即气得哆嗦着手把二哥揪到一边,并狠狠地揍了他一耳光,但嘴里却紧咬着牙没骂出一个字来。
从这以后,我爹便愁了起来。他一直在想,要不是他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相信一向呆头呆脑的二哥会干出那样见不得人的事来。当初给大哥完了婚后,我爹就暗自盘算着该给二哥考虑亲事了,当然,那时这也只是为了了却为人父母的心愿罢了,除此之外大不了隐隐的还有那么一点儿在世人面前扬眉吐气的自豪。而眼下则不一样了,自从我爹知道了二哥那事后,就心急如焚了起来,他想,假若愚钝的二哥哪天使起性子来真的闹出个叔嫂绯闻,咱老陈家在村子里不就颜面扫地了。
于是,这天夜里我爹终于憋不住对我娘开了口:
“明天你去王媒婆家,看看她那里有没有适合咱老二的,有,就立即给定下来,不管钱多少。”
我爹的话当时使我娘有些摸不着头,她暗自想,我爹闷了那么多天难道就为这事?因为除此之外,我爹就没再多说一个字。
但事与愿违,二哥的婚事虽然爹妈忙乎了整整一年,却仍无着落,最终还是我大哥灵机一动,乘人之危地把这事锁定在了表妹春的身上。但我爹和大哥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二哥即将洞房花烛夜时,一切都又变了,变得就这么既意外又突然。
我是这天的傍晚时分赶回学校去的,这除了第二天我得跟学生娃们上课外,再有我也不想再在家里逗留了,这除了家里此时的气氛叫人既压抑又窒息外,我也想顺道去表妹家看看表妹和姨妈,因为表妹上午从我们家奔走后到此也还没回来。
此时我们家显得很冷清,冷清得如刚经历了一场鬼子大扫荡似的。尽管院内外爆竹纸遍地;大红喜字,恭贺对联贴满每扇门和门框;甚至堂屋里红烛闪闪,满堂升辉也没使我家有一点喜庆的气息来。自从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后,我们家的每一张脸全都一下板结了起来。母亲的眉眼间的喜悦,大哥的能说会道,我爹的满脸堆笑都好象在这一刻全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一样,我娘无声地打扫着院子,大哥清点好红包后便进了自己屋里,我爹则满面愁容地坐在院子门口望着表妹来的那条路唉声叹气。
我是在收拾好桌椅板凳杯碟碗筷后才离家去学校的,那时天已慢慢黑了下来,当我跨过院门时,我爹叫住了我。
“天都黑下来了你还上哪里去?”
我爹的话很直硬,如同直问犯人一样。
“回学校,明天还要跟学生娃们上课哩。”
我的话使我爹没再吭声,但他那瞪我的眼睛却比先前更大更灼人。
说真的,当时我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我爹,因为此时的我除了想即刻离开这家外,更怕眼前这吹胡子瞪眼的爹。
                                三
我是这天的深夜才回到学校的。尽管从我家到学校大不了十公里路程,在平时一个多小时的路,这天夜里我却用了三个多小时。这除了山路狭窄夜黑难行外,更主要的是我心存忧郁,举步难移。
从我们家出来后,我整个儿人虽没了先前的窘迫和压抑,但心底里却仍受着煎熬,母亲的冷淡,我爹的威严,大哥的不屑,还有表妹春的柔弱和忧郁始终在我脑子里回来荡去的。说真的,此时的我真不知道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与同一屋檐下的他们如何相处,爹妈恩重如山,弟兄情同手足,而我与表妹春又情投意合,并爱之深情之切,真有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感觉。
我本想在回校之前去表妹家看看的,但当我走到去表妹家的那路口时,我又犹豫了。我深知白天家人对我的冷漠和那一个个怒视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我此时去的真正目的,但当我一想到眼下我所要去见的已不再是我昨日的表妹春,而是在我之上并为之尊敬的二嫂了时。我的心真的好难受好难受,我也因此而在此路口徘徊了好久好久。
有人说,当爱情和亲情并驾齐驱时,往往亲情更胜一筹,因为几千来的伦理道德就如一个无形的紧箍咒一样牢牢地控制着人们的意志,束缚着人们的手脚。当然,这对我来说也不例外。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回到学校时已是深夜十二点了,是我在摁亮电灯的那一刹那,无意间看见了办公桌上那小时钟的时针和分针正重叠在一起正正地指向它的上方。
这天晚上,我破例地没洗漱就躺上了床,因为心灵的憔悴,身体的疲惫早已使我筋疲力尽。为此,我真想一头昏睡过去,把一切烦恼和不快都忘得一干二净。但当我一头躺下去时,我的疲惫竟一扫而光,因为表妹昨晚留在被窝里的体香叫人仍是那么亢奋,那么陶醉。令我更没想到的是,在我那雪白的床单上,还留着我和表妹相爱时的见证。
说真的,这晚我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尽管后来我把两眼紧紧地死闭着,但表妹的容貌,表妹的玉体,始终在我眼前挥之不去。以至在后来的几天里,我都是在思念表妹的痛苦中度过来的,除了上课的45分钟外,脑子里全是表妹的身影,耳边也全是表妹咯咯的笑声和柔柔的说话声。
不知是哪首歌里曾这样唱过:相见时难别亦难。的确,此时的我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句歌词的含义。但我敢说,此时的我饱受的思念之苦比这句歌词所表达的意思还要强之百倍,因为我此时思念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大家已知道,她已是我的二嫂了。
人们都说,时间可使你淡忘一切,而此时的我,那种欲罢不能的思念却如一把烈焰般将我烘烤着、灼烫着,要不是那个伦理道德的紧箍咒死死地束缚着我,我早已到了表妹的身边。与表妹互述相思之苦去了。
这天傍晚时分,学生娃们都离开了学校,突然而来的寂静又使我猛然间升腾起了对表妹的思念,这种思念比以往来得更加灼热和猛烈,以至使我无心批改学生娃们的作业,也无心去烧锅作饭,我就那么痴痴地站在学校门口,同以往一样痴痴地望着表妹春来的方向。
当夜幕完全降下来时,我突然发现校门外有两人影儿正朝我走来,这使我本能地回过神来,刚才那灼热得滚烫滚烫的心也不由紧张了起来,说真的,此时的我还以为是表妹来了哩,当然我也没去多想那另一个人是谁了。
但是,当这两人影来到我身边时,我先是一惊,随即就愣住了。原来是我爹和大哥来了。
我爹和大哥的到来使我感到既突然又不知所措,以至使我也不知如何招呼他们,我爹和大哥也没吱一声就直直地去了我那房间,这一点我大哥已轻车熟路了,我想,就是大哥此时闭上眼睛,他也能直直地跨进我那破房间的。
大哥跨进房间后,很熟悉地摁响了我安在门边的电灯开关,随着一声嘀嗒着响,屋子里一下全亮了起来,这时我才看见我爹和大哥都沉着脸,眉宇间全是怒气。他们跨进门后不仅没吭过一声,目光也如鹰一样在屋子里贪婪地搜寻着,我爹除了把里屋外屋找了过遍外,就连我的床后床下也没放过。我大哥则打着手电在我的房前房后,包括学校的每一间教室也全找了一通。而当时的我除了满脸的窘迫外,内心里更是不知所措。
后来,当我爹和大哥那阵子忙碌后,才又回到我那屋子里,不过我爹那一脸的怒气仍未能消,倒是大哥比来时和善了几分。尽管他时不时地找着话儿与我搭讪,但从他闪烁其词的话中我知道他和我爹此时心中还藏着什么,这让他们是否很难以开口。
好一阵后,我爹才猛然抬起头,闷声闷气地直冲着我:
“春在你这里吗?”
我爹的话使我先是一惊,同时,一股被压抑许久的怒气腾地窜了起来。因为我此时才明白,原来他们先前的那一阵忙碌,是怀疑表妹春在我这里藏着,老实说,这让我怎能咽得下这口气,于是,此时的我真的身不由己了:
“哦,原来你们忙碌的这一阵子是怀疑春在我这里……。但我要告诉你们,我是人,不是畜生,我知道她是我二嫂了……。”
“你不是畜生?那天晚上你又为啥和她干出了那种丑事来?”
“我……我……”
说真的,我爹此时的话,犹如一把尖刀直戳在我心上,使我一时没了回击的语言。
“老子告诉你,春不在这里我就不信,你俩能干出那种事来,还能分得开。”
“我……我……”
就在这时,也许大哥看出了我已是忍无可忍,怕我和爹闹出个啥后果来,忙站起身拉住了我的手。
“三弟呀,莫说了,你不知道家里出事了,春那天回去后就没再回来,并且她家也没人,爹心里着急呀。”
“啥……,表妹不见了?”
大哥的话使我不由一震,心里也随即慌乱紧张了起来,当然,这除了对大哥的话感到突然外,更多的是对表妹的失踪感到意外和心悸。
                                    
                                 四
这周我破例没回家。因为亲情此刻在我心中彻底淡漠了。在先前的那些日子里,我爹、大哥为了了却为人父为人兄的责任,也为了咱老陈家在村子里的脸面,可置我们家于姨妈家的亲情于不顾,更是绞尽脑汁地把鲜花一样的表妹捆在了耳聋嘴哑的二哥的身上。我娘也为了了却为人母的心愿,竟把姊妹亲情抛在脑后,同爹夫唱妇随,对他一呼百应。而眼下,我爹和大哥只因表妹的出走,又把父子情,弟兄情置之度外,不顾忌我的感受,抄家搜室。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失眠了。先前是对我爹和大哥那作法的不满和愤慨。尔后,满脑子则全是对表妹的思念之情。表妹的柔美,表妹的清纯,还有表妹那如玉的身子此刻如崩了堤的潮水般朝我涌了来,使我不能招架和抗拒。也使几天来一直束缚着我的伦理道德顷刻间崩坝垮堤了。
因此,第二天我起了大早,当人们还缠绵在睡梦中时,我已走在学校通往姨妈家的山道上了。脚步虽然有些趔趄,但我迈得却很急迫很坚决。
这是隆冬的早晨。山区冬天的早晨总是雾霭缥缈,寒气袭人。路旁的小草披了一层薄薄的银纱,田间地头里的嫩苗儿还低头沉沉地打着瞌睡。只有当东边那轮红日跃过山顶,它们才会撩纱抬头,呼吸一天里最清馨的空气,沐浴一天里最柔和的阳光。
然而,这天当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姨妈家时,只见姨妈家大门紧锁,一片死寂。就连姨妈家那条花狗崽也没了踪影,只见那爆竹的碎片和纸钱遍地都是。看着满地的它们,我一下子才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的确,姨妈死了,当我拔腿跑到后山时,才看见在姨爹的坟边又起了一个新坟堆。
姨妈是死在二哥婚礼那个晚上的。
原来,自从姨爹去世后,姨妈的病就更加起伏不定了。在前两天里,表妹还隐瞒着她,每当姨妈问起姨爹时,表妹总是故作镇静地对她说,姨爹去给她买药去了,但在姨爹出葬那天她还是知道了,因为那天全村的人家都去了,他们说姨爹是好人,生前清平了一生,死后给他热闹热闹,让他风风光光的走。
其实,在这之前,表妹就怕姨妈经不住这样的打击,在姨爹出葬那天特向我大哥要了镇静药,她是想要姨妈这天对外面的事情啥也不知道地昏沉沉地睡上一天的,但这天不知咋的,姨妈服了我大哥给的镇静药后,竟比平时任何一天更加清醒,更加兴奋,服药后不到一个小时,她竟独自下了床,扶着墙壁走了出来。当时姨爹正躺在堂屋中央那口棺材里,棺材前燃着纸钱香烛,堂屋外那些她曾熟悉的面孔也在奔来走去地忙碌不停。
姨妈看着这情景,先是一愣,接着就如一下明白了啥事般地几步蹿到姨爹的棺材前,并一抬手将棺材盖掀翻在地,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姨妈最终又晕厥了过去。
就从这天起,姨妈除了米水不进外,就连每天的止痛药也拒绝了。就在表妹同我二哥举行婚礼那天,姨妈的病突然更重了。当表妹满面泪痕和汗水从我们家跑回去时,姨妈已紧闭双眼,呼吸也细如游丝。
“妈,您怎么啦,您可不要吓我呀!”
表妹一面这么嚎啕着,一面使劲地摇动着姨妈,她满面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地掉在了姨妈盖着的被子上。
“妈,您可不要丢下我不管呀,明天我们就到省城大医院去,那里有好医生,也有好药……妈,妈。”
也许是表妹的呼唤,姨妈在接近黄昏时竟睁开了她紧闭着的眼睛,并喘着微弱的呼吸向表妹要了水喝。见此情景,表妹真是喜出望外,她给姨妈喂过水后,又匆匆下厨房给姨妈升火作饭,她一面作一面想,等给姨妈喂过饭后,她就重返我们家,她要我爹兑现先前的承诺,(只要她答应嫁给我二哥,我们家就立即将姨妈送去省城大医院)他想,我们家是不会不信守诺言的。
然而,当表妹端着刚作好的饭菜来到姨妈床前时,姨妈不仅一口未尝,就连嘴也没张开一下,只在最后时刻,她才断断续续地给表妹道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表妹一听,简直是晴天霹雳,这晴天霹雳将她手中的饭碗哐当一下击落在地上,这晴天霹雳也让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呆愣愣了好久好久。
直到这天夜幕完全降临,表妹仍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后来是姨妈在人世间的最后的一个声响才使她回过神来,于是,她从地上撑起身,顺势朝姨妈冷冷瞥了一眼,好象她们母女的情分就被那一个晴天霹雳的秘密彻底的炸碎了似的。但是,当她的目光刚一触到姨妈那死灰扭曲的脸上时,她不由嚎啕大哭了起来。
“妈……!妈……!”
但姨妈没再回应表妹的呼喊,也没再睁开一下眼睛。姨妈就这么告别了她的女儿,也解脱了她多年来的痛苦。
一阵悲痛欲绝的哭喊后,表妹这才撑起身,晃晃悠悠地开始料理姨妈的后事。不过,这次姨妈的后事她没再去找过我们家,就连姨妈去世的消息也没跟我们家说一声。
我是几周后才又回家去的,这并非我思家心切,倒是因油盐柴米之事,虽然身为老师,但那油盐柴米还是要自己去解决的。柴可以在放学后到后山去捡些回来,但那盐米油是只能回家去拿的。
我同以往一样还是周六的下午回家去的。我原计划带上所虽物品就立即赶回学校的,但当我跨进屋去时,我就立即改变了主意,我母亲当时苍白着脸,眼睛肿红肿红的。我爹也好象瘦了好大一圈,满脸的胡茬子糟乱得如旱地的麦苗子一样。当初那咄咄的眼神此时也好象柔和了许多。当他抬眼看见我时,不知是他在冲我还是在随意唠叨:
“天那,我上辈子究竟作了啥孽呀,弄得我人财两空的。”我爹在说这话时,有些情不自禁,我生平第一次看见了他眼里汪满泪。
后来我听我娘说,我爹自从表妹春离家出走后,他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好好睡过一次觉,成天总是阴沉着脸,除了叹息就是骂人。我娘还我跟说,叫我不要生我爹的气,我爹那是心里难受,她说她还没见过我爹那样难受过。听了我娘的话,再想想我爹当时那模样儿,心里也就酸酸地痛了起来。
                                    五
常言道:祸不单行。一周后我怀胎十月的大嫂又一次生产了。按理说,大嫂的生产是咱家的一件大喜事。但谁也没想到它却把我们家给彻底搅翻了。
大嫂生产那天正是星期天,我当时也在家。大嫂是从头天晚上开始直折腾的,但到第二天中午也没把娃生下来。直到大嫂奄奄一息时,大哥才慌了手脚。
大嫂前两次也是在家里生娃的。每一次都很顺利。大嫂嗷嗷几声喊叫后,娃哇哇的哭声便随即就传了出来。而这次却不一样了,大嫂的喊叫声尽管一浪高过一浪,以致到后来大嫂的喊叫声又由强到弱,甚至奄奄一息,也没从他们屋里传出一声娃的啼哭声来。
说真的,在当初我很不明白我大哥为什么要那么做。在医术和人们的意识高度发展的今天,身为医生的他为什么还要选择那样一种既古老又冒险的生娃方式,是他的自以为是,是他的虚荣心自尊心作祟?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我记得,当我大哥他们的第一个娃呱呱坠地时,我爹闻其是一个女娃后脸立即就拉了下来。我大哥当时的脸也是很难堪的。因此,当第二个娃开始在大嫂体内孕育时,大哥就把整个心思放了上去。这除了给大嫂服了不少能生男娃的中西药品和民间单方外,就是不停地给大嫂切脉观相。然而,世上的事往往都不尽人意,当我大哥无数次的切脉观相,并胸有成竹地断定我大嫂肚里是男娃后,我大嫂竟令他大失所望地又生下了个女娃,这次不仅使他感到很失落,同时也使他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这天晚上,我爹一脸忧郁地把我大哥叫到了他屋里。并责备地说:
“我说你这是咋的,我不是再三给你说过,叫你一定要切好这个脉,否则,你这一辈子就没指望了。”
我大哥当时没吱声,象一个作了错事的娃一样把头埋得低低的。任凭我爹发泄心中的怨气。
其实,我大哥当时的心并不比我爹好受,他深知这个娃的到来对他来说将意味着甚么,要么人丁兴旺,要么孤身绝后,(根据计划生育政策,他不可能再生第三胎了)所以,当我大哥第一眼看见呱呱坠地的娃又是一个女孩时,他的心就全凉了下来,几个月来的期盼和等待一瞬间全成了泡影。不仅如此,这也是对他十余年来医术的否定和抨击。
自从这娃在我大嫂肚里开始孕育时,我大哥就如观察国宝大熊猫般把大嫂全天候地观察了起来。从大嫂对吃食的嗜好,到脸上孕斑的多少,从大嫂的脉搏,到娃的胎动都一一做了记录和分析,接着再把夜以继日从书本上得来的理论同他十余年的实践经验结合在一起,最后作出一个“科学”的论断,大嫂这次怀的一定是个男娃。                                                                                                                                                                                                                                                                                                                                                                                                                                                   
这夜我大哥一直没吭声,尽管我爹前前后后唠叨了他许多,有些甚至带着怨气,但他也没吐出一个字来。直到这天深夜,我大哥才一脸木讷地回到了他屋里,但不一会儿就从他屋里传出了大嫂咽咽的哭泣声。哭声有些压抑和凄厉。
大嫂是在一月后才从他们的屋子里跨出来的。身子虽然养得白胖胖的,奶子也挺得老高,但她却神态忧郁,目光呆滞,坐在门口时不时地出神得如一截木头。
也就从这个夜晚起,我就再没听见大哥他们屋里有过奶娃的哭声,当然也就从未瞅过这娃一眼。为此,在后来的日子里,大哥他们娃的失踪在我脑子里始终就成了一个迷。有时我竟为此吓得周身不由毛骨悚然起来。但后来当我看见大哥和爹妈那若无其事的模样儿,我的心也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一段时间后,大嫂也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儿,高挑的身材,红润的脸膛,再加上刚刚生过娃的那对乳峰,更把大嫂衬托得既性感又美丽。当然,当初那一脸的的忧郁也就一扫而光了。
其实,大哥第二个娃的音讯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它并非我当初想象的那样恐怖,那样令人发指。
这天晚上,我和大哥把大嫂连夜送到了市人民医院,经过手术,大嫂的命虽然保住了,但娃早已胎死腹中,是个男娃,胖胖的。
大嫂是在一个星期后出院回家的,她当时苍白得犹如刚从棺材里拽出来的死人面儿一样。大哥也沉着脸,看那模样也好象一下苍老了许多。
这天我爹妈起了个大早,我爹还没等笼里的公鸡反应过来是咋回事就手起刀落了结了它的性命。我妈则烧水拔毛比任何时候都麻利。自从我大嫂住院以后,我爹妈在家里几乎是数着时候过日子,因为他们对孙子的期盼和渴望也几乎是走火入魔了。
自从我大嫂生下第二个娃仍然是女孩后,我妈就在我家堂屋的正中挂了送子娘娘的画像,两侧则各贴一副虎头虎脑男童的水彩画,我妈几乎是三天一小拜,七天一大拜。我爹则使出杀手锏,脸不红耳不烧地给大哥传授他的绝密经验,叫我大哥要单日单时才能同大嫂同房,我大哥听后不禁一笑,那脸也随即红成了一片。
“您那哪有科学?”
“科学,啥科学,不科学,那你们几个娃咋都是带把的?”
我爹一句话把我大哥说得有些哭笑不得,耳根也同整个面颊一样红得有些发紫了。
说来也怪,不知是我妈求神拜佛的灵验,还是我爹几十年经验的准确,我大嫂再一次怀柔后真的就怀上了个男孩,这不仅是我大哥又一次经验的结晶,也是现代科技得出的结论。
那天,我大哥领着挺着个大肚子的大嫂去了市人民医院,B超后当大哥卑微地向医生问起结果时,医生一沉脸生硬地告诉了我大哥一句:
“恭喜你,男娃!”
大嫂怀上了男娃这对于我们家,特别是对我爹妈我大哥简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我爹破天荒地哼出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曲子,我不知这是上世纪几十年代的曲子,但很耳熟,我曾在收音机和电视里听过。
我妈更是乐弯了眉,除了一日三餐笑盈盈地鸡鸭鱼肉地伺候大嫂外,那“小皇帝”的褂夹逢制了一身又一身。当然,我大哥也没闲着,那人参鹿茸也没往家里少拿。
这天中午时分,当我和大哥抬着象死人面儿一样的大嫂出现在我家院门口时,我爹和我妈几乎是同时涌了出来,他们那种期盼和高兴劲是我难以用语言表达的。然而,当他们一眼看见躺在担架里满眼是泪的大嫂和一直不吭声满面死灰的大哥时,他们是否又明白了些甚么,首先是我妈,她先是一愣,接着几步跨到担架前,不顾不虑地将盖在大嫂身上的被子掀了开。嘴里同时喃喃不停:
“孙子,我的孙子喃。”
我妈是在大嫂的左右上下找寻了个遍,又勾着腰迟疑了好久才慢慢支起身面向大哥的,当时大哥仍耷拉着脑袋,眼眶里汪满了泪。
“孙子!我的孙子喃?”
我妈这冲着大哥的问话,终于把大哥一直汪在眼眶里的泪水击落了出来。同时,大哥这无声的泪又如一个闷雷般把我爹妈击倒了,我妈当即晕了过去,我爹后退几步后虽然稳住了阵脚,但他眼前却一片漆黑也面如死灰。
   
老实说,我偷着去找表妹还是被家里人知道了。那是我们家气氛最低沉的日子,也就是大嫂从医院回来没几天的时候,说实在的,那时我心里也堵得慌,这除了家庭气氛的低沉使人郁闷和压抑外,更多的是对表妹春的思念和渴求。当时我真的有了想背弃父母、背弃弟兄手足情,出去找到表妹后从此在外长相厮守的念头。出门那天,我只给我妈撒了个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哪知这个谎我撒得太没水平了,结果被我大哥到学校一问,就原形毕露了。
我是一个星期后回到家的,当时我还觉得我当初给我妈撒那个谎是天衣无缝的,但当我一进门,抬眼看见家里人那一双双异样的眼睛时,我顿觉事情糟了。不过,我原以为这次我爹会同以往一样兴师动众暴跳如雷的,哪知我爹这次既没吹胡子也没瞪眼,话语间还有了那么点点儿的父爱,后来我曾想,当时的我爹不知是被一连串叫人头疼的家事折腾得身心疲惫了,还是因他悟出了“命里注有终须有,命里若无莫强求”的哲理来。
“你去找春了?”
我爹的问话很轻很细,就如与我曲膝谈心般柔柔的。然而,当我抬头与我爹四目相望时,我却发现我爹瞅我的目光直直的。因此,我对我爹此时的问话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答应是吧,我真怕我爹拍案而起,又把我骂个狗血淋头。答应没去吧,我又深知纸是包不住火的道理的,况且当我刚一进门,我们家那一个个异样的眼神和眼前我爹这直得灼人的目光是否已告诉我撒的慌已全被他们知道了。于是,我只好无声地低下了头。任凭我爹怎样发落。
“找着了?”
我爹又这么问,语气照例低低的,但我从我爹的声音感觉到他的身子已朝我探了过来。
说真的,此时的我不知是紧张害怕,还是因我看多了侦破片,里面常用的那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台词在我心里的烙印太深,所以,我只好如实地摇了摇头。
“啥!没找到?鬼才相信,没找到你会在外面耽误这么久?再说,她去了哪里不会不给你说…..。”
我爹此刻的话真的使我无言以对,甚至有口难辩。尽管我竭力想把找表妹的全过程讲个明明白白,比如:我咋个从家里乘车转车首先到了广东的东莞,然后又咋个从东莞辗转到了佛山的,接着自己又是如何从一个个的玩具厂找到了一个个的电器厂,再从……找到……。总之,我当时想以此来证明自己并没有在某个地方逗留过。也由此使我爹眼下这话中的意思苍白无力。但是,当我抬起头时怎么也开不口。
“哼,老三,我可讲明白了,不管你这次去找没找到春,但她都是你二哥的。不过我还要说,她要是再不回来,往后就别想再跨咱老陈家的门了。就是咱家老二打单身也是不会要的!”
我爹这话讲得有些激愤,不过它却没以往那么的砍切,隐隐的还带着几分期盼和向往。
原来,我们家在大嫂的娃胎死腹中这一沉重打击之后,也就是我撒谎外出找表妹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家又出事了。
大嫂从医院回来后,身体虽然在一天天恢复,但性格也愈来愈孤僻蛮横了,她动不动就冲大哥甩脸发脾气,有时含沙射影地把家里人也一起骂了。
那天她莫名其妙的朝我大哥嚷道:
“你不把那娃给我抱回来,我可跟你没完!”
大嫂的话一时间把我大哥弄得一头雾水,当他在原地默想了好一阵才猛然间想起了一年前被自己送走的那个娃。
——
那天晚上,我大哥被我爹一顿训斥后耷拉着脑袋进了自己的屋,当时大嫂正露着胀鼓鼓奶子给娃喂奶,还没等大嫂把娃的奶喂完,大哥就不由分说地从大嫂怀里把娃抱了起来。并直直地对大嫂说:
“把这娃送人算了。”
大嫂一听这话,先以为大哥在给她开玩笑,当她抬头看见大哥那一脸怒气才不由一惊。
“啥,送人,她是小猫小狗?我告诉你,她是我的亲骨肉,也是你的!”
“不送咋办,你是知道的,根据计划生育政策,我们只有两胎的指标,若不送人,我们就不可能再有儿子了,也就是说我们就绝根断苗了。”
“我…我…,不管……。”
然而,还没等大嫂把话说出口,大哥抱着他们的娃已蹿出了门。
眼下,当大嫂再次提出要将送出去的娃重又抱回来时,大哥彻底的傻眼了。
大哥当时是把娃送给船板村一个跑“江湖”的人的手里的。大哥知道这人“神通广大”,成年在安徽云南乱蹿,大哥也知道这人是做啥的,他原想是不送去的,但没法,只因当时真的迫在眉睫。
大哥送去时,那人说是要给一部分钱的,但大哥没要,他只是对那人说,他不要钱,只求那人给娃找个好人家,再有往后他能去看看娃。
但是,没多久事情就完全变了,那人一下翻脸了。有几次大哥去问他们的娃现在情况如何,结果大哥被碰了一鼻子的灰,那人死活不承认他接了大哥的娃,到后来他叫大哥拿出证据来,要吗有人证也行,但大哥从哪里去拿人证物证呀,那天晚上大哥如作贼似的摸黑把娃送了去,话没说上三句就又贼溜溜地跑了回来。后来大哥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不服自己走南闯北精明了半辈子,竟栽在了一个烂“江湖”的手上。所以,眼下当大嫂叫大哥去把那娃抱回来时,大哥呆愣愣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这天晚上,爹妈也过问起了此事,因为白天大嫂嚷的啥,他们全都听见了。
“你真的要去把那娃抱回来?”
大哥没吱声,一副很难开口的样子。
“你考虑过没有,要是把那娃抱了回来,你就两个娃了,往后还允许你再生吗?”
大哥仍没吱声,眉宇间更加愁了起来。
“我说你们真的好昏,刚开始生男娃咋就不生了呢……。虽然这次没养成,但还有下次,下下次呀!......。”
我爹讲得很亢奋,眉毛胡须都是颤巍巍的。
“我们知道慧这次吃了苦,下次在吃食方面都要注意点,甚么鸡鸭鱼,人参鹿茸都要适当,免得娃大了不好生。”
然而,我大哥此时再也忍受不了我爹的唠叨和责骂了,于是,他猛抬起头满目懊恼地说:
“关键是慧在医院里生娃时,医生已给她作了绝育手术了。”
“啥!”
大哥此时的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般掉在了我爹妈面前,一时间他们都目瞪口呆了。
                                   七
最终,大哥绞尽了脑汁以三千元的代价打动了抱走他们娃的那烂“江湖”,不过,烂“江湖”当时只答应先去安徽看看,至于能否抱回他们的娃还是个未知数。这使一向能说会道又精明灵动的大哥也犯起愁来。他没想到这烂“江湖”会给他使出这么一招,叫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就如那哑巴吃了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我爹也在一连串的打击下愈来愈沉闷多愁了。与其说前些日子表妹春的弃婚出走和后来大嫂的娃胎死腹中是给了我爹当头一棒,那么,大嫂当下做的绝育手术则在我爹心上扎了狠狠一刀,这让我爹不仅气恼郁闷也让他彻彻底底的绝望了。
因为这样的话老陈家真的要绝后了。
不过,这天早晨,我爹一直阴郁灰蒙的眼里突然有了一丝儿的光亮。眉宇间也如那阴雨绵绵的天空一下放了晴。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几天前托王媒婆为我说的亲事总算有眉目了,那姑娘是王媒婆娘家的侄女,外村土地坳人。
我第一眼见到的是这姑娘的照片。我记得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当我毫无知晓地赶回家时,王媒婆已在我家等候着了。老实说王媒婆的到来让我既迷惑又诧异,后来也有了几分预感。的确,当我一跨进门,王媒婆就立即从凳子上撑了起来,一双职业的眼睛嗖嗖地把我从上至下搜了个遍。
“哟!般配,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啧啧!……不是吹,我作了那么多的媒,还没一对这么般配过。”
王媒婆的话此时让我有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心里也随之异样了起来,当我木讷得不知如何开口说话时,王媒婆却满脸嘻笑地朝我跨了过来,并把一直捏在手中的照片递到了我的眼前。   
“你看看,多标志,多精神的姑娘。”
听了王媒婆这话,再看看王媒婆朝我递过来的照片,我心里顿时明白了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按理说,一个身心健康且大龄的青年,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应该是一个天大的好事,他定该为此心花怒放,甚者会为之神魂颠倒。而此时的我则先是一惊,接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恶心和厌恶又使我不由心烦意乱起来,但正当我举步想离开时,我妈一脸窘迫地朝我跨了过来。
“老三呀,这王婶你是知道的,当初你二哥和春就是……,”
我妈刚说到这里,就被我爹一个狠狠的目光瞪了回去,王媒婆脸上也难堪的笑了笑。
“哦,王婶今天是特地来为你说亲的。其实,我和你爹给王婶说了好长时间了,就是没遇上一个般配的。”
我妈被我爹瞪后,好象一下明白了甚么,所以忙改口这么说。
“是呀,为了你,我可把我娘家的侄女都搭上了哟。”
王媒婆一边这么声情并茂地说着,又一边抬手在我肩上拍了拍,看上去既和蔼又亲切。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儿挑逗的味道,但这一切对我来说不仅没啥感觉,就连她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但我这模样却使爹妈慌了手脚,我妈忙从王媒婆手中接过照片,又随即朝我凑了过来。
“老三呀,成不成你先看看再说阿,你婶子打老远来不容易。”
我妈这话说得很委婉,带着恳求的语气。听了我妈的话,再看看我妈那央求可怜的模样儿,我的心一下就软了。
但是,当我从我妈手中接过那照片,并顺眼瞅上去后,我顿时就愣住了。
两条齐肩短辫扫帚似的分别杵在左右不太平行的肩上,鹅蛋脸,看上去隐隐的还种满了青春痘。
往下看,黑白照片中的她衣服宽松肥大,一皮带虽然紧扎腰间,但也掩饰不了她与衣服的极不合身……。倒是她胸前那支斜挎着的被双手紧紧握着的三八步枪倒使她在异样中添了几分神气。
而此时的我,自从表妹弃婚出走后,我的心也好象随她而去了一样,我不仅没了说亲结婚的念头,就连与其他女孩说话的兴致也少了许多。所以,眼前的照片对于我来说,就如自己正在目堵一张过了期的日历般的没了一丁点儿的兴趣。但是,正当我准备把那照片还给王媒婆时,我妈又朝我跨进了一步,一边歪着头盯着照片,一边指点着对我说:
“你看这姑娘多俊俏多精神,我看行。”
“是呀,不俊俏我能给你的娃牵线搭桥,我知道,他们这些识文断字吃墨水的都爱个美,再说,你看她这身板这精神头,就是多少男人也是比不过的。”不知何时王媒婆也凑了过来,站在我的另一侧滔滔不绝。
“哦,我忘了告诉你,这姑娘是我的娘家侄女,年龄吗要比你稍大一些,不过不碍事,人们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往后呀你就安安心心在学校教书,屋里屋外的事她给你料理得妥妥贴贴,一年后再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啧啧!哎呀,想着都叫人美晕了,到时呀不羡慕死他一大摊子人才怪。”
王媒婆讲得眉飞色舞,我已感觉到她的唾沫星子象雨点般喷在了我脸上,使我的面颊如有小虫子蠕动般酥酥地发着痒。
“哦,我还忘了给你说,我这侄女呀,现在是我们村的民兵队长了。”
说真的,当时的我越听王媒婆的话心里越是不是个滋味,到后来我真想冲她说,你那侄女就是当上了民兵司令,我也不稀罕。但还没等我开口,我爹就急不可耐朝我吼开了。
“你娃不要闭着板牙不吭声,你娃肚子里装的啥老子清楚得很,这样的女娃你都不要,未必你还想……。哼!”我爹说到这里立即住了口,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我知道,要不是王媒婆在场他定会把后面的话一股脑全倒出来的。因为那样的话我已不止听过一次两次了。虽然每次我都感到扎心和羞辱,但我还是一次次的习以为常了。
我爹见我对他的话仍无动于衷,脸上更多了几分的恼怒。他把手中的叶烟斗邦邦地在地上猛敲了几下,然后一回头继续冲我吼道: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娃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反正依不了你。”
听了我爹这话,我顿时如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脑子里先是一片空白,接着惶恐和绝望也如潮水般朝我涌了来,不一会我便神思恍惚呆若木鸡了。
                                 八
我最终还是没能倔过我爹结了婚。当然,妻子仍然是王媒婆介绍的那女人,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了她名叫王明花,实际年龄比我大三岁。更让我吃惊的是,在她左手的大拇指上还如象牙般弯弯地多了一根小拇指。说实在的,在当时这对我来说真的如晴天霹雳,甚至说是如临深渊也一点不过分,因为在这之前我对这真的一无所知。王媒婆既没对我说过,在我和她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面中,也没见她这手的异样。
我是见过她的照片后的第二天和她相见的。当时她与照片的她没啥两样,仍是一色的绿色军装,就连脚上的鞋也是一双宽松肥大的军用胶鞋。所不同的是当时她没腰扎皮带,也没怀抱钢枪,双手老揣在裤兜里,老一副立正稍息的姿势。
老实说,在当时我看着眼前的她,就如人们在目睹了一颗泛了黄的大白菜那样——不仅没趣心里还老乏着味。
也许王明花在当时也看出了我对她的异样,所以,在她给我的第一句话就说她一直想当一个女兵,并炫耀她在民兵射击比赛中是如何得的第一名,又是如何被指定为民兵排长的。她一直讲得沾沾自喜口若悬河。而我听后却有些哭笑不得,只觉周身麻酥酥的直起鸡皮疙瘩。但我爹妈在一旁望着她却乐得眉开眼笑的。好象先前所有的忧郁和烦恼还有对我的气愤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就在头天晚上,我爹还义愤填膺,声嘶力竭地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咆哮着给了我两个选择,要吗中断与春的一切联系,并立即结婚。要吗与他脱离父子关系,并立即改姓,姓张姓王由我的便。
我当时没吱声,心里充满了矛盾和前所未有的危机。同时,心里也怀着几分侥幸,总以为我爹只是一时的气恼,发发牢骚便一泄了之的。哪知这天早晨当我正准备返回学校时,我爹却不由我分说地挡在了我的前面,眉宇间透着冰凉和严肃。他先是痛心疾首地把我数落了好一阵,接着就一下瘫坐在了门坎上,两臂伸展着用力撑在门框上,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儿。
“ 你娃有能耐就从老子的身上跨过去。”
我爹的话充满了愤懑,声音沙哑并带着几分嚎啕。听了我爹这声音,再看看我爹那哆嗦着的身子,我顿时就被镇住了。
在头天,当王媒婆从我们家离去时,是我爹妈象送贵宾一样尾随在她的左右把她送出村口的,当时他们脸上挂着笑,举手投足间透着卑微和讨好。但当他们从村口回来时,他们那一脸的笑容不仅荡然无存,整个人也一下成了正午烈日下的茄秧,焉焉地勾着头,满眼全是无奈和失望。
原来,就在这天当我爹妈把王媒婆送出村口,并赔笑着把早准备好的一沓儿钱朝王媒婆递过去时,王媒婆却故作给拒绝了。
“我看这事就算了吧,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由嘛,爹妈是作不了主的,我看你家老三心里早有人了,这骗不了我的眼睛,不过没啥,刘钱在给他二儿子办喜事时就给我说了,若有合适的给他老三也说一个去,虽然他家老三的腿有点不方便,但不碍事,模样也不错,家境又好……,再说,他家的饭我都又吃了好几顿嘞。”
当时,我爹妈听过王媒婆这话后,简直是晴天听到了了霹雳,他们先是一愣,接着满脸的笑容也一下就僵住了,并随着心底里的重创瞬间被颓得无影无踪了。
刘钱与我们家同村,解放前他家有良田百亩,祠堂一座。因此,在解放后划分成分时被断为成了地主。所以,在那狠揭猛批四类分子的年代里,他刘钱也没被少批斗过。那时的我爹偏偏为一队之长,因此,在每一次的批斗会上他没少发言,没少振臂高呼“打倒地主刘钱”的口号。也没少喊刘钱去干那掏粪坑下氨水池,这既肮脏又危险的农活。然而,就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国大地一声春雷,他刘钱同中国大地上所有的四类分子一样做梦也没想到会一下全脱了“帽” 。于是,脱了帽的刘钱同解放前的劳苦大众般一下翻了身,不仅走路昂扬,说话嚣张,就连队里安排他的农活他也可嗤之以鼻,不理不睬。
“咋啦,还像以前呀?没门!”
特别是后来我爹的辞职,和他大儿子二儿子的相继娶妻生子,这更让刘钱趾高气扬得目中无人,他还常常捧着孙子在我爹面前炫耀说,你看,我家娃又给我添了个孙子,咹!咱老刘家呀没个啥,倒是香火燃得很旺,孙子们就如地里的瓜一个接着一个地风长……。
刘钱每一次在说这话时,都很故作和肆无忌惮,目光里也跳跃着轻蔑和挑衅。每到这时,我爹的脸上总是不经意地掠过一丝儿难堪,但瞬间他又佯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儿一笑了之,只有当他回到了家里,他才如霜打的豆苗,不仅深勾着头,整个脸面儿也发了紫。
老实说,我爹当时那模样儿让我真的很揪心,同时,对刘钱我也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轻蔑和憎恨。所以,这天当我爹把我堵在门内,我妈又长吁短叹地讲了头天王媒婆准备把王明花牵线给刘钱的三儿子的那一席话后,我先前竭力想迈出去的脚即刻就僵住了。因为,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刘钱再趾高气扬嚣张之极了。我也要为爹妈长长嘴,为咱老陈家长长脸了。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一时的邪念,竟让自己自掘坟墓而又欲罢不能。
                              九
我和王明花当时是在一个星期后结的婚。时间虽然有些仓促,也不如当今婚庆那样隆重,但婚礼却充满着喜庆的气氛。当然,更不像二哥和表妹春的婚礼那样遭人冷眼和非议。因为那天我和王明花不仅正正规规地手牵着手在屋外跨了火盆,还一本正经地在堂屋中央拜了天地,拜了祖宗,当然,也少不了夫妻对拜。尽管我当时有些心猿意马魂不守舍,每个动作也机械得如舞台上的木偶。但不管是我爹妈还是宾客们,甚至包括我那耳聋嘴哑的二哥,个个都是笑逐颜开乐不可支的。
有人说,洞房花烛夜是因她的神秘而叫人向往,又因做爱时的亢奋叫人销魂,当然也因相爱时的缠绵而叫人倍感时光的飞逝和夜的短暂。然而这一夜对我来说,与那简直是南辕北辙的不着一点边儿,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到后来我竟连一个男人对异性本能的那一点点蠢蠢欲动也被她裆里那一串儿肆无忌惮的异响给彻底粉碎了。不仅如此,从这以后,我就如一个不能治愈的厌食症患者一样,每当面对着王明花那赤条条得如同男人般刚劲的身子时,耳边就不自觉地响起了新婚之夜她裆里那一串儿的异响,于是我不仅肉体萎靡,心里也恶心得直作呕。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一年后王明花竟怀孕了。
老实说,王明花的怀孕当时对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不,它比晴天霹雳更让我震惊。它除了一时间没能让我回过神来外,也让我久久地陷入在难以启齿的困惑和郁闷中。(因为眼下的我已不再是那个懵懂得以为只要女生同男生同吃过一碗饭,或同坐过一张凳子就会生娃的无知少年,况且,在我的记忆里,在我和王明花为数不多的几次同床共枕中,我那能让她怀孕的物件就从未称职过。)同时,它更像是卡在我喉咙里的一根鱼刺,想咽咽不下,想吐又吐不出。想咽,一个大男人怎能忍得了天下最大的羞辱——自己的老婆怀的竟不是自己孩子,并且挺着个大肚子在你的面前晃来晃去,一副招摇过市的模样儿。想吐,向谁吐去,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自己拔光了衣服让别人看,又将那顶绿帽子捡起来往自己头上戴。再说,有谁相信结婚一年多的老婆你没碰过一次,除非是变态要么就是有病。还有,就凭王明花那成年素衣宽裤,犹如一个闷葫芦的模样儿,能干出红杏出墙的事来,谁信?
其实,王明花怀孕的事最初我是从我爹那里知道的,大家知道,自从我和表妹春的那事后,我的形象在家里,特别在我爹的心中真的是一败涂地,平日里我和我爹根本不说话,他偶尔瞅瞅我,那目光也淡漠得如陌生人一样,有时在他淡漠的目光后面还隐隐地有着几分憎恨。我原以为我爹对我的这一气恼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磨殆尽,并重归于好的,因为人们不是常说时间会消磨世间一切恩怨情仇吗。但几十年酸甜苦辣的生活早已把我爹的性格磨砺得如淬过火的钢板既冰冷又生硬了,尽管我每次回家都要在他的面前几乎是讨好般的找话说,但每一次我爹都是以嗤之以鼻的冷脸将我拒绝得远远的。
但那一次我的脚还没迈进我家院子,我爹就远远的朝我投来了和善的目光,满脸的褶皱也好象刚被施过了粉底一样,不仅平整光滑,还带着丝丝的红润,他还没等我张嘴就先开了口:
“回来啦?”
老实说,我爹这话差点让我以泪洗面,因为我好久没听过我爹这带着父爱,包含着温情的声音了,我好象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让他们因为我而骄傲的从前。那时,每当我回到家,除了有满桌好吃的外,父母那一个个笑脸,一个个眼神都荡漾着对我的赞赏和宠爱。你想,当曾失去的那一美好亲情和宠爱即将重又回到你的身上时,你咋不为之动容呢?但谁也没料到,在我爹慈父般笑容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个谁也难以接受的事实。
我是在我爹的招呼下,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挎包就急步来到了我爹面前的,我爹当时正坐在院门口的矮凳上手脚并用地忙着篾活,那神情既可心又顺畅。看着我爹这模样儿,我的心也自然开朗愉悦了许多,于是,我忙不迭地凑到我爹面前,一边曲身蹲了下去,又一边伸手抚弄着我爹手中舞动着的竹篾,并故作亲昵地问我爹:
“爹!您这是编菜蓝子?”
我爹停下手,下意识地顿了顿,看上去一副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的模样儿,嘴唇虽然竭力地动了动,但就是没吐出一个字来,看着眼前的父亲,我不由一怔,与父亲刚刚敞开的心扉顷刻间又冷淡了下来。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大嫂的那一声阴阳怪气的咳嗽声,更让我本就异样的心更加惴惴不安起来。大嫂当时就依在他们屋子的门框上,目光如刀,嘴角还挂着丝丝儿冷飕飕的笑意。
大嫂是在娃胎死腹中和抱出去的娃至今还未找回来的双重打击下变得有些神经质的。当然,那脾气不仅暴躁甚至还有些蛮横起来,当初她和大哥真的是一对夫唱妇随的好夫妻,她不仅漂亮贤惠,更是通情达理。在家中,对父母孝顺,对弟妹关心爱护。在外面既融洽又和善,邻里们无不称赞她是咱老陈家的好媳妇,是女人们中的好女人。而眼下她和大哥一下翻了过来,成了妇唱夫随,大哥是在自作主张地把娃送出去,且至今还未找回来这件事上理亏的,所以,不管大嫂怎么闹怎么撒横他都忍着让着。前不久,大嫂就嚷着闹着要分家,其理由是说大哥在外面行医挣的钱全拿回来作了家用,再有又说父母偏心,嫌弃她不能生育因而不管甚么事都宠着了王明花,总之,理由很充分,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不过,父母对大嫂的吵闹也听之任之,当然,这除了对大嫂无奈外,也觉得真的有愧于她,当初多好的一个媳妇,就因为他们硬撑着要一个孙子,才使大嫂撂下了个无用的身子和眼前这“毛病”。再说,他们也觉得自己真的如大嫂说的那样,他们眼前宠着的是王明花,咹,他们有什么法子,眼看着刘钱那瘸腿儿子比自己的儿子后结婚都让他们抱上了孙子,心里咋不着急呢!那天我爹就心事重重地叫到我,问我到底是咋一回事,随即骂我不要不知好歹,结了婚就要好好过日子,就不要再挑肥拣瘦嫌这嫌那的了。我爹当时很生气,只差没把我和王明花床上那点事给挑明了,我当时就想,我和王明花的那点事一定是王明花经不住我妈的盘问告诉我妈的,我妈又掖不住告诉了我爹,要不然我爹的话咋一出口就直戳我和王明花那点事呢?
眼下,我爹重又舞动起了他手中的竹篾,尽管双手不如先前那么灵便,但整个人却镇定了许多,他一边编织着竹篾,一边漫不经心地好似对我,又好似自言自语地说:
“看你没头没脑的,自己都快当爹了还不知道,这竹篮呀是编给你娃的。”
“啥?”
说真的,在我现在的记忆里,我也只记得我当时只脱口而出了一个“啥”字,现在想来这个啥字当时不知是在问我爹,还是由于莫名的惊奇。不,是惊诧。当然,我现在也不记得我当时是怎么离开我爹的,离开我爹后自己又干了些甚么,是闭目沉思还是暴跳如雷。只记得在后来的几天里自己被憋闷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成天郁闷得在屋里转来转去,脑子里反复地寻思着王明花的怀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有时我真想一把拽过王明花问她个究竟,甚至再狠狠地甩她两个巴掌,但每次当我怒目圆睁地瞪着她时,她总是如作了错事的娃崽一样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副冤屈的模样儿。每到这时,我又一下茫然了,脑子里也随即恍惚了起来,于是,我在朦朦胧胧中又觉得自己是否如影视剧中的那样——或是在醉意朦胧的酒后,或是在模模糊糊的睡梦中与王明花真有过那么一回朦朦胧胧的事
然而,当我完全清醒过来时,我又彻彻底底的把它给否认了,因为我除了滴酒不粘外,我还清楚的记得,在与王明花为数不多的几次同床共枕中,我都是和衣而卧的。况且,近日来家中突然异样起来的气氛和一双双不同寻常的的眼睛,是否预示着我心中的疑虑都是真的。
                                  十
最终,我仍然没倔过我爹。在前面我没倔过我爹结了婚。在眼下我又没“倔”过我爹依从他踏上了前去寻找表妹春的列车。
当然,这次不光是我没倔过我爹,也包括我们家所有人。自从我爹病危后我们家就处在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我爹曾多次停止过呼吸,又多次正当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把他抬到堂屋时,他又缓过了那口气。并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表妹春回来没有。前几日,我娘和大哥以为我爹只是在临终前想见见表妹春而已,熬不过三五日就会散手而去的。再说表妹春现在在哪里谁也不知道,说不定还没把表妹春找回来,他已等不及去了,与此这样,还不如一家人全守在他身边送他安安心心的上路的好。至于我爹老念叨着表妹春,也只是一个人在临终时的念想罢了,人们不是常说人将死气也散吗?
然而,十天后我爹仍是老样子,不吃不喝,时而没有了呼吸,又时而缓过了那口气,当然,当他缓过来的第一句话仍然是问春回来没,虽然他的问话一次比一次更微弱更力不从心,但从他翕动着的嘴唇可知道他每一次问的都是同一句话,从他已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也知道他的渴望愈来愈强烈。
那天,我妈再也忍受不了我爹受折腾的模样儿,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说我爹,看你好的时候就倔,没想到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倔,何苦呢!
母亲的话听上去叫人不寒而栗,但细想起来她也是在为我爹着想,因为父亲的病就是华佗在世也是无力回天的了,与此这般痛苦受折磨,还不如散手解脱的好。后来我妈同大哥一商量,决定还是依了我爹,也让我爹少受痛苦,安安心心地去。
老实说,我原以为当我找到表妹后我们会回到从前,我们会互述相思之苦,或许还会因那难以启齿的阴错阳差真正地结合在一起,因为自从我知道了王明花那肚里的娃是谁的后,我除了倍感羞辱外,也曾暗自报复地想到过“私奔”。哪知道,当我在深圳表妹打工的地方找到了她,并听了她的讲述后,我就如一下掉进了黑洞洞的深渊里,不仅暗无天日,也寒气袭人。与其说当初王明花的坦述让我感到五雷轰顶和被别人扒了皮般的耻辱,那么表妹春的话就如一把利剑刺进了我的心脏,不仅让我感到疼痛难忍,也使我真的快要被窒息。
就在王明花肚里的娃快要呱呱坠地那天,我被我爹生硬硬地拽回了家。自从我知道王明花怀了孕后,原本很少回家的我就更不想回家了。这天早晨,我爹气喘吁吁地跑到学校来,满脸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激动,不过,在他急切的目光中,还隐隐地闪动一丝儿我曾在他眼里见过的慌乱和不安。
“走,快点回去,花快生了。”
听了我爹的话,我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说真的,自从知道王明花怀孕后,我成天除了郁闷懊恼外,也一心想把这事搞个明白,但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咋就来得这么快。
“我回去干啥,她想怎么生就怎么生。”
我的语气很冷淡,并带着几分愤闷。
“啥,你娃说的啥,咦!你娃也和你大哥两口子一样,存心给老子过不去呀,存心要咱老陈家绝后呀?……”
父亲此时的嗓门很大,大得如打雷似的,再加上他这语调和语句的特别,所以,使得正在做早操的老师和学生娃们都把目光齐刷刷地朝我和我爹投了过来。或许出于本能,又或许怕我爹再继续嚷下去,所以,还没等我爹嚷完,我就即刻止住了他,并挽着他迅速走开了,然而就在这时,当我的目光无意间从我爹的眼前划过的那一刹那,发现我爹眼里已汪着两潭浑浊的泪。
现在想来,与其说当初的我是被我爹生硬硬地拽回的家,还不如说是我爹眼里那两潭酸楚的泪更让人难以忍心。
那是在我知道王明花怀孕的一周后,大哥大嫂还是与我们分了家。那天晚上,大哥站在我爹面前犹如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一直埋着头,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嘴此刻也好象被上了锁,虽然满脸窘迫得发了紫,但半晌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我想,那天晚上是我爹最揪心的一个晚上,因为我还从未见过我爹那样难受过,包括当初表妹春的弃婚出走和后来大嫂的娃胎死腹中,我都没见我爹如此憋屈过。当时他一个劲地抽着闷烟,两眼眶汪着的泪犹如夏天快崩堤的洪水一浪一浪的。脸也被憋屈得发了紫。
“你也真的想分家?”不知过了多久,我爹终于忍不住问。
大嫂要分家的事在我们家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当然,这也逃不过我爹那双曾看透过全村几百号村民的眼睛。自从大嫂的娃胎死腹中从医院回来后,我爹就觉得大嫂变了,由开始的温柔贤惠变得唠叨蛮横起来,成天家里家外的事二两不摸外,还时常指桑骂槐地嚷嚷这嚷嚷那,其实,我爹早就知道大嫂舌根下面那点意思,但他一直指望着大嫂这只是因没了娃,在有意无意间找着茬儿出气罢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嫂却越来越肆无忌惮,由以前的在她自己屋里向着大哥唠唠叨叨吵吵闹闹,变成了在院子里呼天号地指桑骂槐。
不过,在我爹心里一直认为大哥是个有主见的人,当然,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因此,他相信大哥不会屈在一个女人脚下而作出有损老陈家的事来,所以,不管大嫂每次怎样闹腾,我爹都是一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儿。
然而,这天的大哥不同了,他也像不听话不给糖的娃一样,在大嫂面前成了软蛋,并软得连响屁也没敢在大嫂面前放上一个。这让我爹既失望又寒心,他没想到大哥也这么没出息,竟让自己的女人闹腾得如一条丧家犬一样既可怜巴巴又服服帖帖的。所以,这天晚上,当大哥无声地站在他面前时,我爹心里就隐隐地明白了大哥想对他说的事。因此,正当大哥窘迫得不知如何向他开口时,我爹首先向他问开了。
面对我爹的直问,大哥先是一愣,然后一副无奈模样儿
“我有啥法子,那娃找不回来的事全被她知道了。”
我爹一听大哥这话,也不由一惊,不过,他很快又镇静了下来,并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儿。
“那……,这么说,我们这个家就真的要分啰!”
大哥听我爹这么一说,心里自然平静了许多,于是忙说:
“不分咋办,眼下英子好似着了魔,今天她竟嚷着,如果不把抱出去的那娃找回来,她就要到镇上去报案,说是我们把娃弄去给卖了。”
大嫂的名字叫黄素英,自从嫁到我们家后,爹妈都叫她英子。我想,这除了顺口外,更有着爹妈别的意思——亲切贴心。但是,眼下却不一样了,当我爹听了大哥如此这么一说后,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使我爹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来,一时间整个人也好象被抽了筋似的软了下来。
事后我曾想,不知大哥当时对我爹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我爹倒是真真切切地被吓住了,要不然我爹咋会呆愣愣地沉闷了好一会儿后,竟答应了大哥分家的事。
“那你们就分吧……,咹……,咱老陈家让别人看笑话啰。”我爹说过这话后,整个人好象一下衰老了许多,他颤巍巍地支起身,一边摇着头,一边佝偻着腰一步一步地朝他的床前梛了去。同时,眼眶里又一次涌满了那酸楚的泪。那模样也叫人既心酸,又可怜和同情。
老实说,这天我的回去,是下了狠心要把王明花怀孕的事弄个水落石出的,因为为这事我茶不思饭不想地憋屈了一周,也苦苦地思索了一周。总之,我不相信王明花是一棵无花果树。当然,也不相信自己会有遗忘症,自己做了啥哪会不记得的。然而,当我怀揣着一肚子的郁闷和早已揣摩好的子丑寅卯,并劳心劳肺地回到家里时,眼前的那情景却将我震住了,这不仅让我将自己揣摩好的子丑寅卯忘得一干二净,更使我的心随着我爹眼眶里那不可抑制的泪水,变得酸疼柔弱了起来。整个人也好象被脱胎换骨似的无言和顺从了。
当然,这天我也是被我爹的泪“感动”着回家去的,一路上我爹容光焕发,谈吐也滔滔不绝,好似王明花的生产就会使咱老陈家峰回路转并重振雄风。而我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如坐针毡,我不知道当自己回到家后,面临着那坨血乎乎的肉疙瘩时心里是啥滋味,又会做出啥举动。但是,当我回到家后,却让我大吃一惊,王明花挺着个大肚子照例坐在床前,脸上既没有那分娩前的惶恐和痛苦,更没有往日在我面前的拘束和慌乱,整个人如变魔法似的一下子变得既沉着又淡定。
让我更没想到的是,当我看了她那模样,觉得自己被欺骗因此正要发火时,她却抢先开了口。
“我们还是离婚吧。”
王明花的话让我既吃惊,又使我愣愣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原想不说的,但每次看到你那眼神,我心里就怕得要死,因为就如你想的那样,我肚里的娃不是你的。”
“啥?”
尽管我早就知道王明花怀的娃不是我的,但听了她这么一说,我还是有了从未有过的羞辱,于是我除了咬牙切齿地这么问外,两只眼睛也恶狠狠地瞪着她。
“因此,我也活得很累,我曾多次想告诉你事实的真相,除了怕你接受不了外,再有…..,因为我肚里的娃是你二哥的。”
说真的,王明花此时的话对我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不仅如此,它也如一根导火索般将隐埋在我心中那颗“炸弹”给引炸了,所以,还没等王明花从她那忐忑不定的说话中回过神来,我便两步蹿到她面前,同时抬起手给了她一个重重的耳光。不仅如此,嘴里还愤愤地骂了一句你这个骚货。然后一转身,发疯般地冲出了门去。但使我更没有想到的是,王明花后来对我说,那一切都是我爹妈的主意。
就在那次我被我爹问过我和王明花到底是咋回事没多久的那个晚上,我妈在王明花房间里耍得很晚,当王明花醒来时才发觉二哥躺在了她身边,她为此闹腾过,但很快就被赶来的爹妈给止住了。当然这里面有我爹情真意切的劝告,也有我妈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后来王明花哭着对我说,你说我该咋办,你我结婚一年多了,你碰都不碰我一下,当初你不喜欢我就别答应呀……,再说,事情又是出在你二哥身上,况且又是你爹妈出的主意,你说我能嚷我能闹吗,这可是你们老陈家的名声和脸呀!
现在我还记得,王明花在讲上面那席话时,我一直默不作声的低着头,尽管心里犹如有火苗子烘烤般的忍受,但我怎么也发泄不起来。因为王明花说的也有道理,在这件事上她有错吗,要是自己当初随遇而安,要是爹妈不在从中作祟,会出这样的事吗;再有,象这样的事难道自己还有脸将它嚷得满城风雨的?
那天晚上王明花真的生了,这不知是我那一巴掌,还是瓜熟蒂落。不过,倒如了我爹妈的意,是个男娃,模样很象我二哥虎头虎脑的。
                                 十一
我爹最终还是没能等到表妹春的回来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听我妈说,我爹死得很不安心,因为死后他一直睁着眼。眼里照例泛着一丝儿光亮,光亮中始终带着渴望和期盼。后来,是我妈一边念叨着又一边轻轻地抚慰着,他的眼皮才慢慢耷拉了下来。我妈在给我讲这些时,眼里一直含着泪,话语里也充满了伤痛和惋惜。
然而,面对着悲痛中的母亲,我不仅漠然无动,甚至还为我妈对我爹的难舍和执着而叹息和鸣不值。因为就在我外出找到表妹后,我终于知道了她那封让我爹一蹶不起的信的秘密,同时,她还让我知道了一个叫人难以启齿并为之羞辱得无地自容,甚至谁听了都会觉得荒唐并为之唾弃的秘密。
表妹说,她是我的亲妹妹。是我爹在二十年前对姨妈造的孽。那时,姨妈刚中学毕业,一个既单纯又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为了减轻自己姐的负担,照料好三个除了吃就是哇哇啼哭的侄儿,她天真无邪地住到了我们家,但不久恶梦就开始了……。
姨妈是在知道自己怀了孕后悄悄离开我们家的,并也很快与总是懦懦弱弱的姨爹结了婚……。
表妹在给我讲这些时,脸一直煞白煞白的,目光既呆滞又无助。(475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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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8 14:35:1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一篇引人入胜的小说.无论是情节还是文笔都体现了作者在小说创作上的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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