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文学投稿 散文】高骏森：青绿色的思念

高骏森

青绿色的思念
    高骏森

芳草盈阶，茶烟几缕，春光满眼，黄鸟一声。此时可以诗，可以画。
                                                                                  ——《小窗幽记》




       滚水流进茶杯，茶叶像鱼儿遇水一样欢快地摆动双鳍，扭动身子上下浮沉与水亲吻，水渐渐由透明转变成浅绿、深绿、绿，青绿。水雾氤氲，香气渐渐升腾，飘进鼻孔。此时正是深冬，我在江南离西湖不远的出租屋里看向窗外的田野和天空，看见的是故乡的春天，一亩亩茶园在春风浩荡里流淌出一首首诗歌，其中一首就是我手中的这杯云雾毛尖。


       饮茶是慢生活。在这个浮躁喧嚣的城市里时时刻刻都在为生活忙碌奔波的我，茶与我相距甚远。这茶是今年秋天回家乡后返杭时，一位卖茶的诗友送给我的。握着这杯茶，看着青绿色的汤水安静地散发出来的袅袅清香，我的眼前闪烁出了一丝悠悠的苦涩与惆怅。


      此时，思念一个人是有罪的。


       诗友和我是同一座县城的人，约大我十岁左右。在我童年时，她的茶行就开业在客运西站旁，至今仍在经营。这么多年来，只要我进城，就必须要从她的茶行门口经过，遗憾的是，这么多年来，我们肯定有过无数次的擦肩和照面，但从没有过一次停下脚步来说上半句话，也没有见一面头一点。我们是熟悉的陌生人。直到后来我写诗，走进家乡论坛发表作品，2013年出版了自己的诗集在论坛销售，她的先生联系我购买，我们才彼此熟悉。


      她和她的先生都是写古体诗词的诗人。


       前年秋天我回了趟老家，下车后就去了她的店。当我报出我是心旷（我写作的笔名）时，她的先生十分热情客气地站起来招呼我就坐，递烟泡茶。因是老店，外形和二十多年前我印象中的没任何区别，招牌保康茶行四个大字也依稀是二十年前我所看见的，应该没有重新再写过。茶店不大，内部摆设较为精致，柜台上摆放的全是湖北省内各种名茶，但主要出售的是县内石桥云雾茶同他老家的保康绿茶。


      保康茶是她先生在论坛注册发表作品的网名。保康是一个县，隶属湖北省襄阳市，是襄阳市唯一全山区县城，风景秀丽，空气清新，阳光充足，雨水充沛，全年气候非常适应茶叶有机生长。在我品茗的茶中，记忆最深的是信阳毛尖，夏天晚饭后喝了两杯，整整一夜没有入睡，第二天全天都还精神抖擞。之后就是保康绿茶，汤色与清香非常入我的眼和鼻，尤其是茶味，它和名茶铁观音、碧螺春、西湖龙井不同的是，这些茶泡出来的汤色也非常漂亮，清香更是胜过保康绿茶，但品在嘴里，从舌尖滑进齿间的，只有香，不同的茶润出来的是不同的香，其味感觉不出来有什么特别。我对茶微微了解的，就是任何一种茶都必须要有色道和涩道。色道不用去说，都有。但涩道却难说，好比我说到的铁观音、碧螺春，西湖龙井，于我是没有品出什么多大味道出来的，更不必说涩，而保康茶及我家乡的石桥云雾茶同鹿苑黄茶则不同，不管你将茶叶放多少，也不管是什么特级一级二级三级，泡出来呷在嘴里，都能感受出一道涩味来。此涩非彼涩，和野菜的涩味完全不一样，它的涩能让你精神愉悦，性情变得温和美丽，此涩也只有在茶水里才能品尝得到。前年我在广州工作，回家后返广时，保康茶将石桥云雾茶同保康绿茶各送了一盒给我。放在办公室招待客人，饮过的人个个都说这茶非常不错，不同于其他茶味，问我是从哪里买来的。


      保康茶姓赵，年纪比他夫人大一些，爱茶，爱古诗词，爱交友，性情直爽。虽是保康人，但和我们远安人同饮一河水，乡音方言也一样。更重要的是，他很早就来到了远安开茶店卖茶，结婚生子，远安到成了他灵魂深处的真正故乡。我第一次正面接触他，他的热情客气，年轻心态给了我无比深刻的印象和好感。最让我新奇的是他的茶行从我儿时朦胧记事起到今天都一直开业着，生意却是这般的好。这在一座遍地都生长有茶树的小县城，茶行又是这么的多，却坚持这么久并没有感到有任何的竞争压力，是怎么做到的呢？


      在我短坐的时间里，看见不断有客人进来购茶。他同夫人都很忙碌，无论诸谁，无论买多买少或不买，他们都很热情，礼貌周到的招呼着，让座、装烟、沏茶，介绍。客人买的每一款茶，都是亲口品茗后，现场用铁灌给装起来，再用精美的外盒包扎，最难得的，是每一位客人购买，无论买多买少，称好重量后，他们都会往里面再多装一点儿。客人离店时，他们又都客气地送到门口。我终于知道他们的店为何能经营这么久，生意这么好的原因了，两个字：诚信。


      去年秋天我从杭州回老家，走的当天上午再次去他的茶店玩，他们仍客气地用好茶待我，跟我聊天、谈诗。我称呼他同他的夫人叫叔叔姑姑。叔叔说等我下次回来后，带我去嫘祖镇的灵龙峡谷、花林寺镇的金家湾、茅坪场镇的青龙湾（山楂树之恋电影拍摄基地）游玩。我起身走的时候，他又送我茶叶和土特产。


      今年四月下旬，杭州的一个雨天早晨，我在微信朋友圈看见家乡的一位诗友给保康茶写了一首七言悼诗，惊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经询问，得知保康茶昨天下午在运输茶叶的路上乘坐的三轮车同一辆大卡车不幸相撞，三轮车上的俩人当场死亡。一瞬间，我整个人的身体都在颤抖，大脑像是被一根木棒狠狠锤击……


      家乡许多文友诗友都在撰文挽诗哀悼。控制不住悲情，当天晚上，我将他去年秋天送我还未喝完的茶叶拿出来泡了一杯放在电脑前，忍着悲痛草就了一首诗。


西行
——悼赵明庚先生


您生来就该属于大山深处的一名隐士
现在终于了了心愿
在谷雨节后最后一片春茶沉入杯底时
蝴蝶从我右手的小指处西去
它多像一辆失控飞奔而下的咆哮汽车
昨天黄昏的气温宛如茶树上知了声声鸣叫的夏天
今早已是白菊晚秋凉
窗外雨声如诉
我只能用疼痛止住这次您西行的哀嚎和悲伤
都说人走茶凉
先生，去年秋天您送我的保康绿茶
云雾绿茶还是明前的色道
一如您给我泡茶时的儒雅，和笔尖下流转的诗香
您说等我下次回来带我去灵龙峡谷看紫烟袅袅和沮水流长
现在，您不说走就急促地走了
起舞弄清影
连抛给妻儿一句话都来不及交代
作为晚辈、诗友
我是不是该朝向故乡的西方低头喃喃一句
何事长向别时圆？
轻轻地您走了，带着丙申年最后的春天
四月不再是人间四月
但的确是绿茶一盏，诗香一束
忆想昨夜您独自一人远行
那里青山隐隐、绿水迢迢
适合茶树有机生长
从此，无论白昼还是黑夜
您将会同一帮爱好茶道的诗友共话夏雨冬雪
当然，少不了陆羽


         2016.4.25 草于杭州下沙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最终还是没有控制住悲伤，泪点落了下来。


      之后，我没有再去家乡论坛发表过一首诗一篇文，因为不敢，不愿，更不忍去触景生情。挽诗发到论坛几天后，我看见他的夫人给我回了贴，直到今天，我都没有进去说一个字，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说什么都是轻浮的，唯有的就是在心底祝愿，生者化悲痛为力量，更加坚强、勇敢，乐观地去面对生活。


      今年秋天外公病重我又一次回老家，因一位诗友要见我，又是第一次见，要我在保康茶店等他。实话说我是犹豫的，因为我怕面对姑姑，更怕触景生情，但最终还是去了。姑姑见到我后很开心，同叔叔在世时一样对我殷勤招待，喝着杯中她亲手为我泡的茶，绿叶绿汤，清香润齿，味道同当年叔叔泡的一模一样，可现在物是人非，我的泪忍了几次没有忍住，站起来谎称去洗手间，让流了出来。


       返杭前，姑姑特意嘱托我，让我返杭时去她店里一次，她虽没说让我去的目的，但我知道她想干什么。走的时候，她给我装了两瓶本地土特产黄豆牛肉酱、一袋榨广椒、一包油炸花生米、一包油炸蚕豆，一支矿泉水，当然，少不了的还有一包茶。


       这包茶就是我此时正在喝的云雾毛尖，包装袋上没有标注产地和茶名，但我知道，此茶是保康绿茶，从汤色就能能辨认出来，石桥云雾茶同鹿苑黄茶的汤色是没有这么青绿的。这青绿的汤水和悠悠涩涩的清香流动在嘴里，生津在舌尖齿间，此时，我的思念不仅仅只有家乡的雨水和春天，更多的是绵绵无尽的感怀和祝福。这些所有全都是青绿色的，在这个冬天里飞扬。


                   2016.12.24平安夜 杭州下沙

高骏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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