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人人文学 于 2023-12-5 10:20 编辑
目 录 【新书推荐】 如初…………何向阳 【本期诗眼】 何向阳的诗…………何向阳 【中国长诗奖】 第八届中国长诗奖专号 最佳成就奖 大雪封门(节选)…………路也 挽歌与纪念(节选)………阎 志 鉴史选章……………………西川 领跑者(节选)…………桂兴华 金华与虹(节选)…………安谅 新佳文本奖 水房子(节选)………………凸凹 谁在深呼吸或访韩感怀……唐晓渡 盛宴(节选)…………...郭栋超 与王维对谈(节选)…………汗漫 月光村庄的妈妈(节选)…龚学明 刘庄记事(节选)…………董进奎 四十五岁之歌(存目)………杨然 平安夜(存目)……………施浩 河西走廊诗传(存目))…… 汪泉 穿越时空的倾诉(存目)… 袁瑰秋 行走在神与兽的中间(存目)…三泉 黄土高原(存目)…………尚飞鹏 最佳新锐奖 小镇(节选)…………杨碧薇 青川来信(节选)……李世许 水象(节选)…………沂波 寂静的城堡(节选)……南兮 沉默的离歌(节选)…………苏小青 故乡河(节选)………………赵剑颖 佛山陈铁军(存目……………樱子 虎门书(存目)………………彭争武 致远方姐姐一封长信(存目)……陆小曼 《中国诗界》编委会 主 编:王 童 副主编:王博生、王永纯、邵悦 总监制:王博生 【新书推荐】 _____________________ 新书推荐
《如初》 【内容简介】 《如初》是何向阳诗歌写作四十年的沉淀之作,精选其上世纪80年代至今的170余首诗歌精品,分为“似你所见”“犹在镜中”“提灯而行”“是身如焰”四辑,创作时间横跨1980年至2020年,是她迄今规模最大、最能全面反映创作面貌的个人诗集。何向阳的诗歌创作追求语言的简洁乃至净化,将生活经历与情感体验入诗,为自我生命历程做出注脚。从带有思辨色彩的低语自诉,到诗性自然而然的涓涓流淌,何向阳的诗歌随着生命的延展变化,经历了淬炼、重塑与归初,完成了一个诗人的自我蝶变。
【本期诗眼】 何向阳的诗
低语 我越来越喜欢 微小的事物 湖水上的晨曦 船浆划过的 涟漪 蜻蜓点水的微澜 在我心中 不为人知的 汹涌的 波浪 我越来越接近 幽暗的事物 旧城墙斑驳的皱纹 沉思于暮色中的 古寺 手背上香炷的灼伤 尘灰缓慢地下降 好像只它们才能引起 我的共鸣 我越来越热爱 软弱 胡同口独坐的老人 偎在母亲怀中 熟睡的孩童 晾台上洗旧的床单 拐角处佝偻的背影 一只无力的手上 扶着的 吊瓶 我沉湎于 正在消逝的一切 一枚离开树枝的 银杏叶 子夜撞钟回荡的 声响 铁轨义无返顾 去向的 远方 曾经自由无羁的原野 成片的土地 被翻盖成了 楼房 我如此羞怯地 想着 那些细枝末节 那只试探地伸过来的手 (尽管中途它改变了方向) 那被目光无数次眷顾的 脸庞 (它还是被捧上了别人的胸膛) 一颗泪珠砸向 尘世 这句只说给你的话 仍然堵着 我的喉咙 我越来越倾心 一粒种子破土的冲动 一滴雨倒立着 回到天上 一声啼哭 划破夜空 群山缄默 排列成行 是的 喃喃低语中 我越来越与那些 人们忽略的 事物 相像
何向阳,诗人、作家、学者。出版有诗集《青衿》《锦瑟》《刹那》、散文集《思远道》《被选中的人》《澡雪春秋》《无尽山河》、长篇散文《自巴颜喀拉》《镜中水未逝》《万古丹山》、理论集《朝圣的故事或在路上》《夏娃备案》《立虹为记》《彼黍》《似你所见》、专著《人格论》等。作品译为英、俄、韩、西班牙文。获鲁迅文学奖、冯牧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上海文学奖等。 【中国长诗奖】 2023年第八届中国长诗奖专号
最佳成就奖
大雪封门(节选) 路也 1 在北国这个广袤的田圃 冰冷之花开遍了天涯
风连着风,雪连着雪 群山和河流在厚厚的覆盖下昏睡
囿于门户,裹步于窗前 心里的一场冲刺,谁能看见?
在一幅木刻画中,我安顿自己 向外眺望着白雪皑皑,斯世抽象而虚无
2 关起大门来,自由和正义从天而降 一前一后,两个拓宽出去的凉台 像城墙的两个垛口 麻雀起落,敲打上方的铁皮棚顶
大雪封门,没有道路可行,只留天空可飞 大雪封门,靠围困的力量,退至内心 大雪封门,两朵云镶上檐楣
天空时晴时阴,大地辽阔而忧伤 零下二十四摄氏度,老式的铸铁暖气片 给我安慰
3 百米之外,有人在院子里劈柴 削去树枝的分歧,剁开树干的统一 木头的骨屑喷溅在雪上 生起壁炉,是用来围坐着读诗吗?
谁家门口堆了一个戴口罩的雪人 携带75%酒精浓度的恐惧 那看不见的幽灵还在这颗星球上 轰炸着人类
4 天气冷得令人发抖 像纯粹的善或纯粹的恶 冷空气昂着头 发出碎玻璃的尖叫 寒冷与寒冷 互诉衷肠 天地之间明晃晃 全是刀光剑影 死神风尘仆仆 有小于零摄氏度的面容 那正在雪地里奔走的人 只剩下一颗心,还是热腾腾的
6 全部计划都被冻结在电脑里 这个冬天,哪里也去不了 像冬小麦一样被雪掩埋 最后还得就地过年
双层床被布置成了碉堡 一堆书围着我,对我满怀同情 每天,在死去的人们中间睡去并醒来 红酒、黑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
9 雪地正在莹莹地燃烧 这是火焰中最清高的一种 软弱的心坎易于破碎 碎过之后,重新结构,变得坚硬 风吹雪,蒙上妖娆的面纱 喷溅出幽蓝的火花 风吹雪,风在自由的身旁 雪中送炭,孙康映雪,程门立雪 雪莲在雪里唱圣歌 雪地莹莹地燃烧 光焰来自元音,清寂来自辅音 动物之蹄刻下了印记 剑侠飘然而过,在上面留下暗号 车辙诉说着远去的车轮 想走出一条救赎之路 一滴血在雪中渗透并蔓延 似乎刚刚走过受难者 雪地之上蒸发出了 谁的脸庞?
10 一生很短,可以装进一只手提箱 甚至塞进一个U盘 假设大雪一直封门,人生会不会变长? 大雪一直封门,梅花是不是要替代玫瑰?
大雪一直封门 这幢房屋不理睬外界 与地球编定的程序决裂
大雪一直封门 我远在自己的天边 大雪一直封门 那虚心的人有福了,那温柔的人有福了
11 这雪地,想让我在上面写下什么呢? 可以写遗言,可以写情诗 写童话或自传 写忏悔录 写启示录
雪地要我坦白交代 雪地要我投诚 雪地要我把自己的身形 叠印在上面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人到中年,写什么都显得多余 就让这雪地空着吧
我的前半生只需要一方 无字的雪地 写着白茫茫
13 一场雪增加了大地的负荷 一场雪泯恩仇,一场雪均贫富 一场雪下在了宫城 白雪镶嵌了红墙 旧天旧地扮作新婚 一场雪,魂系山巅的誓言 挽着西北风,形成巨大的呼吸 一场雪满载困倦 以清透开头,以泥泞结尾 一场雪面对传说中的春天 犹豫着开不开门 一场雪,使彼此相忘于江湖 了结半生苦纠缠 一场雪用渗透的寒凉 把曾经相爱者分砌在街市两端 风雪夜归人,彼此成陌路 挽歌与纪念(节选) 阎志 1 我从梦中站起 开始向往已久的流浪 麦稞以其光辉 夜莺以其亮泽 将照亮这一旅程 我将在梦中 寻找一切可能的现实 我将在梦中 寻找一个绝对宿命的借口 以帮助我们逃离 我从梦中站起 走在自己和母亲的反面 我必须感动 为一次绝无仅有的 逃离 为一次绝无仅有的 游走 我将在梦中 我将在一切的风中 向母亲和姐姐们诉说 风的蜕变 以及尖叫 我从梦中站起 以沉默 以灵魂 追悔自己的逃离 2 甚至那些飞鸟 也在轰鸣中回忆 关于梦中的逃离 母亲在深蓝色的海洋背后 用一首历久弥新的歌谣 感召我们有些时候我似乎已经醒来 已经学会用语言行走 有些时候 城市的温情让我驻足 如同风景 如同飞鸟停驻的风景 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失去的 在某一个清晨 我听不见自已的呻吟 于是所有的飞鸟 像童年般的远去 并带走全部的天空 3 而正在田野歌唱的姐姐们 是否在意云彩之上飘忽的歌谣 流水正在自己的身影中聆听的歌谣 山林呢 翠绿得容不下一丝忧伤的山林呢 黑暗中是否能够分辨 我的声音 声音中又是否分辨得出 那是属于我的逃离 母亲 这一切的凤中 我如此无依无靠 这一切的风中 我不知道 无依无靠的逃离 是否能够抵达 母亲和姐姐们的山林 4 也许真的都不重要 抵达的永远是唾手可得的众神的山林 依旧在原地 看着生长 看着凋谢 从此平静只属于那些流水 内心的游荡无处着落 我的母亲啊 拯救孩子们的只有 那声召唤 来自公元前 还是 来自一缕炊烟 我们一无所知 5 佛其实一直都在 奔走与哀号都打动不了的 世纪 一直都在 时间与空间的相遇 或者背弃 从一个城市开始 从另一个城市结束 刺痛的灯光一直都亮着 一直到生命的开始 轮回的终点 佛啊 我始终无法解开 纠结在我们内心中的恐慌 以及 不可预期 也许 只有这样开始 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 归宿 鉴史选章 西川 西周玉璜
像神的喷射物 像神的分泌物 像不完美的制度因被孔夫子赞颂而完美 像西周田野上跑来的名叫清晨的小孩儿 像春天粪便的气味以及欢喜的麦苗和青草的气味 像包含了集市噪音的寂静本身 像 道 凝成的发光体被误认为宫殿 像 德 变成的兽群被误认为祥云 像兽群中走丢的动物怀着惊恐遇上一个更惊恐的人 像暗夜里被看到被神话被观测的星辰 像星辰下的游魂对着一块漏出地表的石头叫喊“不许绊倒我” 像化为枯骨以前坐起来的殉人 像不甘心的枯骨 像一声叹息之后的哭泣 像一声通用世界的哈切而那时只有“天下”没有“世界”
三千年前的玉璜 它是否在思念三千年前梦见过我的君王 而今夜我将梦见的人 难道会是我三千年后的友人?
大雨中想起两千五百年前大雨中的墨子 雷电交加,雨暴风狂,墨子自郢都归返,路过宋城,欲入城避雨。城上的守兵向虽然蓑衣在身又撑着油纸伞但依然被淋成落汤鸡的墨子及其随从大叫:“没有上司命令,不能开城门!”墨子等人只好暂时避雨在城门洞里。那个时代最伟大的人物,主张兼爱、非攻、尚贤、节葬、明鬼的墨子,只好这样狼狈地避雨在城门紧闭的城门洞里。 乱世或季世或末世,不同的说法说的是同一个时代。蒿艾葳蕤衬托出大地的荒寂。雷声淹没了人声。二十天多天前,墨子在齐国闻听楚王得巧匠公输盘助力,欲攻打宋国,遂长途驰奔十天十夜到达楚国郢都。他向楚王指出其“不义”;他通过模型推演化解了公输盘的器械攻势;最终拆除了楚王攻打宋国的图谋。他救下宋国,尽管宋人的愚憨举世闻名。 墨子注视着攘攘雨雾,显然神灵正在为人间乱象而发怒。墨子只好静待雨歇。一开始,他内心安静;过了段时间,他抱怨起宋人;又过了段时间,他有些后悔救下那些不让他避雨的宋人;但一颗打在他眉心的大雨滴让他重新安静下来。他自语道:“我救了宋国,唯神灵知晓;世人怎会了解我的暗举?他们只看得见那些争在明处的人。” 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墨子试着走进雨中,走到灰暗的天空下。他脱下蓑衣,收起雨伞,然后招呼他的随从们继续上路。随从们觉得墨子一定是疯了。怎么回事?这一向质朴、坚毅、头脑清晰的墨子甚至在雨中唱起歌来。春秋时代结束了,战国时代刚刚开始。孔子逝去有时。其他可与之畅谈、辩论的哲人尚未诞生。大雨中孤独的墨子甚至跳起舞来。 (据《墨子.公输第五十》) 屈原问题
烈性子屈原花出400年时间 才渐渐熟悉了东汉王逸的屈原。
《离骚》《天问》和《九歌》 在王逸的要求下团结成一个叫屈原的人。
从东汉望向战国,众人的记忆中中包含着 贾谊的悼念和屈原的赴死;
在屈原的死难里,布置着汨罗江、 辛夷、杜衡和楚人灭国的呼天抢地。
屈原死后走向他的祠堂,别无选择。 他戴上屈原的高冠,升阶至尊。
从此风要朝他刮,雨要落在他的头顶。
而从今天望向战国,我们把自己 也变成了屈原的风雨,乃至浊浪。
越走近他,他的眉眼越清晰。
于是汨罗江也变得更清晰一点; 湘夫人、山鬼、少司命居然长出肉来!
于是越走近他,我们就变得越模糊: 呼应我们的是江边模糊的锣鼓和灯花。
那就以模糊来向屈原献祭如何? 我们尚未出声,他已听见“魂兮归来”!
战国齐树纹半瓦当,出自山东临淄 一块半瓦当的三分之二。断了左角,依然不失两千三百年前战国的气息:那乱世,那乱世的哀嚎,那乱世里伏案的贤哲,那乱世里幽暗街巷中的流氓和游侠,那乱世的黄金。 田齐代姜齐。大事。京城里的周天子不予谴责,以顺水推舟顺应历史。 而这齐国的篡权者原已好事做尽,终等到动手的时刻,干了,但内心不安;于是创设稷下学宫,以包揽天下学术——心虚而好学也是好事——干完坏事再干一件好事能够挽救良心于不坏, 但终不免灭国于蔑视学术、只懂得呐喊和挥戈猛进的狂秦。 这一块半瓦当或许崩落在那时,崩落在临淄稷门外稷下学宫的门前。 有此瓦当必有瓦当的需要者(两千三百年前的建设者和两千三百年后的收藏者);还必有瓦当图案的设计者:一位艺术家或一位低级官员。 瓦当图案以分岔的直木分割左右,说明设计者必爱树木、动物和原野,必曾受到过鸟类的款待,必曾领悟万物在冬天的形态最抽象,当他一人独立荒草迎着火红的落日发呆。 这一块半瓦当当然记得当年造瓦当的泥手——那个人,它的父亲,也记得战国雨水的冰凉和月照屋瓦生出的白霜。 屋内有人弹琴,是孟子在弹琴。屋檐下有人长坐,是荀子正长坐。荀子说孟子坏话句句在理,而孟子亦不错,而且越来越正确。 而那个慎子,根本不在乎儒者之间的争吵,因为他对天下的理解另有一套。 在稷下学宫,七十多人轮番讲座,一千多人席地而听,但战争迫近了,山海间的贸易也停止了。希腊的雅典学园没有消息传来。 齐王下令敌人每颗首级以八两黄金赎买——大字不识的兵士们发财的时刻到了!但这依然不能阻止远方秦王命令军队出发。 于是这块半瓦当得以在泥土中深埋。 戚夫人和司马迁
戚夫人 可怜的人 做人彘 忘了一切
看那春天的猪圈
司马迁 可怕的人 被宫刑 记得一切
看那秋天的庭院
记得一切 写成书 忘了一切 歌笑无
明明上天 日月出 皇皇大地 神鬼哭
看那山巅的闪电
青铜鎏金席镇
席镇:古人用四只席镇压住席子的四角。 席镇分玉席镇、白玉席镇、青铜席镇、青铜鎏金席镇,等等。 青铜鎏金席镇压住的肯定不是草席。
怎样才能穿越回汉代去看汉代的云,去淋汉代的雨? 那道家的星空、儒家的庭院,激发着时代生活中不朽的短命鬼。 那巃嵷崔巍之山、滂濞沆溉之水,肯定不止嘲弄过我一个人的笨嘴拙舌。 我要去汉代向牛车上的大人先生行礼,在市井叫卖声中宣讲阶级斗争。 我想踏出宫廷里蹀躞的脚步声、参与阴谋和阳谋的制定。 我将把一只小小的窃听器安装在这只中空的青铜鎏金席镇里, 偷听主人滋溜喝酒的声音、 挠痒痒的声音、笑一会儿哭一会儿的声音、 与鬼魂讨价还价的声音、被枕边风吹到打喷嚏的声音、 混合着鸟鸣的小便的声音、掰断箭杆的声音…… 多年来我读历史像读小说,评论历史只使用说书人的语调。 若有机会偷听历史,我会紧张如40年前偷听敌台广播。 既然不能去蹦迪,既然不能去寻花问柳, 我会偷听且偷乐,顺带捋一捋我之为我的两千年的因果缘由。 寒山子
虫鸣天台,露湿竹榻。 僧坐寒岩,风转山凹。
癫狂寒山但得明眼人, 讽谤唱偈即自流天下。
日出东林,月落西崖。 智者旧迹,宿鸟飞花。
一茶一饭,尽是甘苦。 一草一木,尽是空无。
癫狂寒山但得明眼人, 讽谤唱偈即自流天下。
小径大道,沃野孤烟。 群星在天,三千大千。
寿夭祸福、冷暖贫富、 鼻涕眼泪,再走一出。
癫狂寒山但得明眼人, 讽谤唱偈即自留天下。
题阿城金上京完颜阿骨打骑马铜像
完颜阿骨打,金国的领袖、宋朝的死敌,被塑造成个古罗马将军, 是因为雕塑家不知该如何塑造完颜阿骨打。 可以肯定的是:完颜阿骨打必有其过人的才智,或许还浓眉大眼, 否则他不会有机会雄霸白山黑水,中国的北方。 注目这塑像:在雕塑家手下,完颜阿骨打竟然身高九尺, 这是我作为一条宋朝的狗不敢想象的。 完颜阿骨打那持握缰绳的手、握不住毛笔的手,竟然又大又凉, 这是我作为一只宋朝的苍蝇不敢想象的。 完颜阿骨打骑着与他的天命相匹配的骏马, 这是我作为宋朝的骏马或岳飞元帅的骏马不敢想象的。 完颜阿骨打的四周空旷得足以容下一场三尺厚的雪, 这是我作为宋朝珍贵的小雪花不敢想象的。 完颜阿骨打的美名,传扬于他的后人和族人中间, 这是我作为宋朝一个教养良好的子民不敢想象的。 领跑者(节选) 桂兴华
不是哪位选手 都能成为领跑者 没有坚定的目标 没有对局面的整体把控 没有实力 怎么以微笑、以从容不迫的调遣 回击 扑面而来的一阵阵寒
一种传染的灾难 比预想来得更加突然 比鲜花更多的 是眼前看不见的阻拦 赛场外的赛场不是送来助推 而是袭来疫情 压来一层层考验
也许太迅疾了 可怕的病就来硬逼你缓慢 那好吧,就让千万条隐去的腿 紧急集合 各自藏在清醒里面 静静追赶 坚持躲在防护中间 一路拐弯,拐弯
一座堡垒、一片区域 能占有几回黄金时段 发令枪只要一扣动 鸣响的可能是机遇 也可能是被病毒击中的一时慌乱
多亏你的镇静 马上关闭 所有光耀门面的联欢 立即打开 对前线的 一条条真诚的支援 用一颗心 让无数颗心 和你一起忍着,忍着 睁大一双洞察世界的眼
悄悄让手 也变成了腿 坚信总会有一天 又将争夺 留在自己的背面 冲在最前列的速度和耐力 并不会因此改变
不会谢幕的两岸 展示着每个 戴口罩的领跑者 每个领跑者 也在检验着 消过毒的风景线
曾经的蜂拥 只是记录光荣的从前 赶考的路 将继续冲破雾的弥漫 一场场突围的热身赛 从不留下伤感 挥手之间 是绕过曲折的坦然
中国的第一方阵 面对层层叠叠看台 只有领跑 才能收到阳光新的请柬 让另一种曙色 起飞在清亮亮的空间 你再一次的出发 将所有的助跑、赛跑召唤 谁抢先占领 谁才能揭开停滞的谜面
你领跑了昨天 怎样在今天头戴桂冠 你领跑了今天 又怎样在明天胸佩花环 你多的是迈动 紧追胜过空谈 你多的是筛选 让前途映红期望的脸
不朽的是理想 只有一开始就准备冲刺 才能挑起最沉的重担 一想到更猛的下一批 你怎能不按动得更快、更欢?
抢眼的中国气象 将会涌现更多春的温暖 一条无所不在的跑道上 你坚韧的旗、挥动的旗、领跑的旗 在一次次快闪……
如此长久地亲近它们 以至于日思夜想骨髓浸淫 在南疆的每个日子里 半世人生接受了一场洗礼 金华与虹(节选) 安谅
第一乐章 戈壁与沙漠
1 戈壁是一只宽大的手掌 天空是另一只手掌 他们轻轻围合 这个世界,是童年的奇思妙想 一个总沾着泥巴 一个老是雨晴不定的变幻 我在戈壁上欢快地奔走 沿着纹路,有生命的飞翔 阳光来过,浮尘来过 都是赐我身心的涤荡 留一身泥土的芬芳 天地茫茫,世事无常 我却知晓了未来的方向
2,那一丘丘的砾土,是海浪的跌宕 沉寂的戈壁一条公路穿越 它像一条新开的河流 一路蜿蜒,一路奔放 一群大尾巴羊,是见识过大世面的 它们在神山圣湖转场 在公路,信步闲庭 来自狭窄都市的我 一如怀揣着小兔 心跳夸张了波浪型的土壤 撒落了一地 诗意的仓惶
3, 又一片浩瀚的海洋 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袒露着身子 与阳光炽热地相拥,毫无羞羞答答 有一种汗颜,让我的履历 在广漠的深邃中呈现苍白 只有让自已和此刻的天地 一同被落日收纳 直到满天的星光挤满我的眼晴 直到天色又微明 太阳又缓缓吐出了这一片荒凉 这白与昼的撕裂中 我听到自己心底的一声歌唱
4, 还有几羽不起眼的乌鸦 它们沾染上了一身夜的色彩 无法洗尽,也不愿与黑暗合伙 要把沙漠唱亮 灼热的浪,一波接着一波 我的灵魂,经受着炙烤 在看不见的漩涡之上 踽踽独行,是一辈子的身影 也要走下去,像带着镣铐 或者是衣衫褴褛的苦行僧 大不了,凝成沙漠一样的模样 雄浑沧桑,如假包换的远古海洋
5,如果有一处戈壁 移到都市那戈壁 就是都市的风景 让看惯高楼的眼睛幽深几许 让血脉贲张 原始质朴的戈壁呀 那是一片真正的处女地 有多少事物会羞愧难当 但谁又能守得住这种贞操 偌大的城市哪里还找得着这样的尊严 只有古老的月亮可以保养 城市陈列馆的史料中 总缄默着一种喧响
6,茫茫的戈壁 散乱着一只只羊 慵懒着真象我散乱的诗行 牧羊人戴着朵帕手拿着羊鞭 又吹着唿哨 把羊圈诱惑成一个温暖的家了 我却无法将诗句赶进院子 我手无权杖也匮乏干草的清香 我只能坐进羊群之中 让自己也变成一只羊
7, 篝火燃起来了 白杨木嗞嗞地发笑 沉寂的戈壁跃动起一团激情 灼破了天地 那迸溅的火星 恰如彗星的倏忽 欢乐的蹦跳 随即隐入黑暗 神秘地消逝 沧桑的灵魂 在火舌上起舞 噼噼啪啪的音律中 听得见自己的心音 今夜星光不见 但满眼都是闪烁的精灵
8,羊在戈壁公路闲庭信步 眼睛都不乜钭 这些黑头白身的大尾巴羊 无视达官贵人 也不惧怕车队辘辘 它们是戈壁滩见识过大世面的 高原踩在脚下 悠走神山圣湖
9 我听到一些对戈壁的非议 是南方淅沥的细语 滴落在心叶灼烫 我却不想传递 戈壁于我如孪生兄弟 一样的血性 一样看破世俗天际 孤傲得连尾巴也不翘一下 对生命又无限悲悯 那非议也在悲悯之列 深切如亿万年的镌刻 让那细雨飘逝就犹如一声叹息 最佳文本奖
水房子(节选) 凸凹
全世界只有你和你的热爱 住在水房子里。你的水房子 是你自己修的。
梁、柱、檩、枋和椽的原材料,是水。 墙体、屋瓦、门轴和窗棂的原材料,是水。 连深入河床骶骨的地基也是水筑的。
墨斗、墨线,是水。 斧子、凿子、刨子、锯子,是水。 所有建房工具都是水。
所有的关联都是榫头与卯孔的 暗送秋波,阴阳嵌合。 横过来的水,竖起来的水,
斜刺里杀入的水, 或用于轴承,或用于雕刻太阳月亮星星的 漩涡……水连着水,
水作用于水,构件于水; 水插入水袖,抽出水袖; 排开水,围合水,舞之蹈之水——
严丝合缝, 滴水不漏。 整座房子容不下一颗铁钉铜销的虚构叙事。
怕什么雷击,怕什么地震? 水房子总在。 时间的脾气却是一再改朝换代。
来吧不管什么样的水—— 血色的,固体的,物质的和精神的都来。 既然是水,哪能被水淹没?
水资源有限。你伏案水房子里的书房 著述着与性无关又有关的 杯水主义。
祖居的阳平山,房子是水做的; 客居的中土,房子是水做的。 你走到哪里
水做的房子就跟到哪里。 连蜀郡府也是水做的。 你和你的属僚——
监御史、郡尉、郡丞、都水官一干人马, 水里来,水里去, 在水房子里
滴水穿石,尺水兴波。筑坝、修堰、开渠—— 玻璃的清廉,玻璃的视阈—— 让千里蜀郡,水进水出,运筹水屋之中。
这是一座多么奇妙多么滋润的房子。 房子里的人,随时可以接受水教育, 向水学习;
涝知道,旱知道; 清浊知道,冷暖知道—— 就像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的血
是否滴漏、流失、病变; 第一时间知道 日月星辰,阴阳五行,是否照耀山水运程。
如果没有这样一所房子, 你如何向河流发号施令? 河流如何向你汇报水事,请示水向?
蜀郡府如何向饥渴的人民, 水淹的人民, 传递一清二白的多彩丰年,曲水流觞?
但你的水房子,既是修来住人的 又是修来住水的。 是人的家园,又是水的乡土。
水在里面过滤戾气,清洗情绪, 蓄养干净的语言,通顺的句子,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这是一幢连苏轼也没见过的房子。 否则,世上就不会有这句名诗诞生了: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野人住的树洞, 蚕丛住的石头屋,孙悟空住的水帘洞, 后世的汽车,都是房子。
空气中修的房子叫飞机。 在空气都没有的地方修的房子叫太空舱。 大海中修的房子叫潜艇。
所以,没有什么可以覆盖你的水房子。 它在人类的经验之外,想象之外 和时间之外。
但水房子再大,大得都能装进大海了, 也只能住在你心里 ——全世界只有你的内心才能住下。
现在想来, 不光你,有一个国也住在水房子里, 这个国叫天府之国。
所谓天府之国 就是水打门前流过,自给自足, 所有的粮食、爱情和诗歌,都是水念的经。
这是一幢小得只住得下一个人大得不能比喻的房子。 诸陂池的卤水,纷纷走下龙泉山 做了它的龙骨。
通向水房子的路径很多—— 都江堰工程,二江七桥,天彭阙,盐井, 甚至骑一头石犀也行。 
谁在深呼吸 唐晓渡
1 必须有一座山, 才托得起那个少女静修的痴迷; 必须有一条江, 才挽得住这片大地幽暗的心事; 必须有无数水晶的剖面, 才能聚焦一万年前的那粒稻种; 必须有一眼通天的灵泉, 才配与月亮一起 书写这座城市的传奇。
必须打破这过于整饬的句式, 才网得住那些飘散如柳絮的意绪; 必须等你们统统关灯睡觉, 我才敢仰面星空憋着气问: 如此舒缓,如此悠长, 那冥冥中一直在深呼吸的, 到底是谁?
2 曾在拙政园与一个巨大的树瘤偶逢, 它居然一把攫住了我的双瞳。 八百岁老楸暴突的独眼, 往里陷……一个缓缓旋转的黑洞。 腐殖质的沧桑化合了太多的时间和骨血, 似有热力汹涌,再看却无动于衷。
惊恐加敬畏,一股凉气 从骨髓深处陡然升起; 一根隐身的大铁钉透空而下, 把我牢牢地扎在原地……
这是哪一年的事情? 又是哪一位朋友的声音, 让人形标本的耳孔里 重新灌满喧嚣的蝉鸣? “深呼吸……对,深呼吸 深深的呼吸使人镇定。”
3 就此我迷上这一盈一虚间的游戏, 是的,循环往复,亦盈亦虚。 然后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此人即彼人,末世也是创世纪。 星河浩渺,万物并作,无非 同一种能量的生生不息。
所有的说教者当受火刑。 而我只想问: 那一直在深呼吸的,到底是谁? 噢,又一只与我默默对视的独眼。 噢 ,又一种盘结了八百年的心事。 举头望明月,低眉求灵犀。
我知道永远镇定不过脚下的泉水, 只好背转身 轻轻拍打心口蠢动的诗句。
静默阿里郎
4 白衣昭昭的阿里郎。 长袖飘飘的阿里郎。 红云驻停的阿里郎。 紫气摇曳的阿里郎。 本调或新调、原声或美声、 独唱或合唱的阿里郎啊, 我的郎君,我离娘。
是人名还是地名有什么关系,阿里郎。 版本七八十才更见真章,阿里郎。 旌善、珍岛、密阳的阿里郎, 庆尚道、江原道的阿里郎…… 全都是泪光闪闪的阿里郎啊, 我的郎君,我离娘!
迎着初升的太阳唱阿里郎。 追着黯淡的背影唱,阿里郎。 对着滴血的刺刀唱,阿里郎。 围着跳跃的篝火唱,阿里郎。 把漫漫长夜唱成满天星斗; 把锯齿分界唱成浩瀚大洋; 把重重哨卡唱成阳关三叠; 把苦难心曲唱成大道沧桑。 唱不尽人间的爱恨情仇啊, 我的郎君,我离娘。
5 把你们唱成我们; 把异乡唱成故乡; 把地图上找不到的慈悲岭, 唱成万古奔流的大同江; 把骨肉分离的世代愁怨, 唱成南北永恒回归的热望。 所有聋掉的耳朵,现在请起立。 所有没忍住的泪水,现在请回到眼眶。 现在,让我们一起聆听静默, 此刻静默才更是阿里郎啊, 我的郎君,我离娘。
一次止于腹稿的发言
6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 但黄东奎会长说得才叫好。 少谈论道德,多探讨责任, 虽不必源于亚里士多德,却也让 《尼格马可伦理学》焕发出了新意。 而亚氏的尊师,也不妨请来站台, 不错,我说的是柏拉图,他曾宣称 要把诗人们逐出“理想国”;但我猜 其本义无非是强调诗人们自成一体:不是 另一种人类,而是别有使命:为 理想的人类生活筑基。一个 真正的共和国,或它的原型, 即便永远隐身,也不可 须臾缺失。我知道,如此执念 很像是在推销一个乌托邦,或 一个笑话,其本质或许只是 被放大的自恋,但假如自恋 同时也能强化某种责任,为什么不?我是说 为什么不把一切的诗人聚会,都视为 那隐身共和国倏忽现身 留下的地址?是的,它没有也无需首都,没有 也无需设计任何旗帜,因为和平 就是她当然的首都和旗帜,尽管 远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识到,追求和平 比追求战争需要更大的勇气。我听说 隔一天我们要去临津阁,三八线以南 一个著名的旅游胜地,一场为和平祈祷的仪式 正等着三国的诗人们。我愿意祈祷,但不得不说 祈祷,永远是一件有待学习的事,至少 在我是如此:舌头总是打结,是因为 再怎么默念,都显得过于轻易;更何况 一不小心,祷词就会陷入谶语。少时我曾 读过一首诗,《公无渡河》,又名《箜篌引》, 最早见于东汉蔡邕的《琴操》,短短四句, 说不出的凄迷: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堕河而死,将奈公何!少时我更多寻思的是 那疯癲老人何以疯癫?何以悍不畏死? 而现在,我更想知道,目睹了那悲惨一幕的 霍里子高,一个摆渡人,以及他作曲的妻子, 在无奈的哀叹中,怀着怎样的心思? 故事久远,类似的情境,两千年来 却一演再演。哀叹复哀叹,绵绵叠叠,令 青史失血,箜篌羞愧遁迹,更遑论 那些被压扁的祷词!但祷词 就这么扁下去吗?去年在北京,曾有人 向我推荐他朋友的箜篌工作室,听他一边 演绎这神器和凤凰的关系,一边感慨 我们正身处盛世,我唯有微笑,不知怎么 就听见有人在耳边叹息。据“百度”, 临津阁向北,就是古时的乐浪郡;只不知 那小小的渡口是否还在?霍里子高的灵魂 是否远去?真想前往探访啊,只可惜, 只可惜……但是打住,我恐怕已扯得 太远,好在,还没有远过亚里士多德;而 由此右拐五十米,应该就能碰到 黄会长的警示,照我看,那才事关 诗人在世的真谛。以上发言 谨遵朴宰雨先生所嘱,至于是否算 韩国诗人协会周年纪念的贺辞,当 以他说的为准。 盛宴(节选) 郭栋超
第一章:出走
西行的火车,爬过黄河 大雁塔,古城墙,晃动着 远了,远了 阳关,羌笛无音
麦积山佛像 裸露千年 骡马古道 黄土高坡 滚石戈壁 荒草,胡杨 沙漠上倔强着枯干 水管的水流 甘甜,甘甜 如平原上的颍水 清晰了千年
天水,衣冠冢 沉默着李广 月牙泉叮咚响着 葡萄美酒夜光杯 盏盏醉倒征战的壮士 吐鲁番的热浪,翻卷着 翻卷着,大漠孤烟 黄土的瓦屋,近了 近了,圆顶的帐篷
在家,提起锄头 就是干不完的活,从初春到冬日 桥下:风吹着,晾着 偌大的城呀!让我干活吧 俺是闲不住的人呀 一天不流汗,心慌,憋屈
儿呀!別怪风沙弄迷了你的眼 你娘在脚手架下的窝棚里 炒着萝卜菜哩 別闻,別闻,顺着街道 飘逸的腥膻,肉香四溢 儿呀,这是百米的脚手架呀 不是田地上的麦堆 也不是咱家的柴垛 柴垛旁,西瓜溜圆
哈蜜瓜车,香甜着走了 红萝卜,片片鲜红 坎儿井水,浸泡着水泥裹着的手 刺骨,娘的泪,滴着 一块块,一点点,暖热
阿尔泰山,昆仑山,天山 塔里木河,伊犁河旁 楼一层层高了 额尔齐斯河中的倒影 霓虹灯的光弥满河床
郊外,树干支起的房屋 母亲,望着疲惫着的丈夫、儿子 土豆香味骤起 烫红的手甩着 菜香流满石桌 顺着雪山的沟坡 钻过门缝,穿过田野吹着 娘呀!风吹着,楼高了 儿长大了,一年又一年
北来的风,裹着雪粒 抽打通红的面颊 绿草衰败着,白了九月 胡杨,弯曲又伸直 野马,草原,放肆奔跑 羊群,转场,年复一年 古道,山鹰,扇动云霞 棉田,铺展,直达山崖 娘呀!歇歇吧 堆积的棉垛,落满了雪花 歇歇吧!娘 丝绸之路,会有一天 丝绸会堆上您的床头
儿子我一天天高了 工头发钱了 入乡随俗,羊肉 从没进过嘴的辣水 就着洋葱,青稞酒 您的儿呀,醉了 娘:儿不心疼钱了 哈达,年夜儿为您戴上 娘:您别再偷偷抹泪了 别再提:奶奶的星月 儿子:一天天高了 祖母:又一个春节到了
诗外音:瘸马
所有的牲灵 都躲在了阴凉处 古铜色,堆满队长褶皱的脸 瘸马,蹒跚在长满杂草的土渠 羞答答的走着,走着 添丁进口了 马比人重要的日子 一片桐叶遮不住的社员 张望,张望
瘸马,一匹母瘸马 神样的,走进牲口院 草香,豆香 弥满,弥满
瘸马,老牛 大叔从不落下鞭梢 犁头,吃力地晃动 比人拉时深了 虚腾腾的地 长庄稼了 白云,拂过麦田 也拂过麦场 躺在麦子上,星星格外的亮 牲口院,飘来烙馍的香
风吹雪化,滴答滴答 过了年节 就是麦苗泛青的初春 遍地虫声,和鸣
奶奶端出儿孙的口粮 生孩子的马 是娘,也得贴补 喂马的大叔,磕了个长头 一院山响
老了,老了 拉了一辈子犁的瘸马老了 老了的瘸马 一头栽在北寺沟里
队长抽着旱烟 宰猪的长刀 没有剥过马皮 屠夫的双眼 露着独有的凶光 谁也別想吃我老姐妹一口肉 一掌,抽掉了长孙的口水 小马呀,别哭了 奶奶活一天 都有你的草料
所有的孩儿加上 扺不上你的力大 权当多了一个孙子 多了一个孙子 老姐妹,走吧,走吧 来生,别再蜕生成个牲口 我出嫁时的头巾蒙上你的眼睛 别看你的儿孙 走吧,走吧!留个念想
十几个壮劳力一步一顿首 队长点着的纸钱 燃着,葬礼比前天走的老光棍 还肃穆,还庄严
北寺沟的庙后 多了一座坟茔 何时,长了一棵柿树 柿子,格外顶饥 霜打过,格外光鲜 与王维对谈(节选) 汗漫 汗漫 1
(新家蒙城口,古木余衰柳。 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
所有新家,终将成为遗址。 我和一群游客通过野地里的一棵向日葵 想象唐代书房内的一盏油灯—— 王维兄,你画新柳陪衰柳 我写新诗陪唐诗 像仄仄陪着平平,空陪着悲。 让我装扮成裴迪的样子追随你 像西安扮成长安,旅行车扮成驴子。 “吱呀”一声,一颗野石榴做成的门 开了,你隐约坐在门槛上望我 满面石榴籽如泪滴—— 这是我在辋川目睹的奇迹。
(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 上下华子冈,惆怅情何极。)
我开车上下班,你惆怅上下华子冈—— 有裴迪同行共吟 你比登幽州台的陈子昂、 比登写字楼的我,稀释掉二分之一惆怅 抑或加倍惆怅? 植物在你长衫上牵扯出翠绿了。 我穿灰西装,以迷茫致敬于青苍 上海楼群戏仿终南山,账单假装落叶 生活在降温,天色渐暗。 端赖前贤言辞,使后生不必孤穷 像盲童,我手抚《辋川集》 五指明亮——五行灯火如五绝。
3
(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 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
文杏馆泯灭于遍野茅草 周遭山水,被采石场、挖掘机 挤逼进古典山水诗。幸有你所种的杏树 依旧壮大,像路标指出唐朝—— 那杏叶、枝条和鸟巢千年未变 更新树下一个人的头颅 回想长安寒意?以这棵树为圆心 以诗歌与尘世越来越短的距离为半径 让辋川山水一涌而起 能否构建一个圆形精神自治区? 叶落如雨,枝条如闪电,鸟巢如惊雷, 教育你我与人间天气脱离关系。
4
(檀栾映空曲,青翠漾涟漪。 暗入商山路,樵人不可知。)
空曲与涟漪,有利于深化灵魂。 山水间一系列转喻,足以转化陈腐的心。 一个胸怀竹林的人,处变不惊—— 皮肤像发绿但不发痒的薄云 没有老年斑、皱纹,无需“皮康王”。 缘溪行,忘尘世之远近 你暗喜,正通往商山若干著名隐士的方位。 我在上海驾车,由卫星指明前途 奔向荣辱和利润—— 在十字路口的“商山路”标牌下急刹车 问那个手持警棍如手持樵斧的警察: “看清王维去向了吗?”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上海人语响,不如鸟鸣涧。 攻讦、欺骗、诬告、起诉、献媚…… 新月升起,不会惊醒一个俗人。 我酷爱打开菜谱或合同 朗诵,绝没有一只鸟打开翅膀那样嘹亮、优美。 某日,在动物园内的梅花鹿身上 突然看见梅花、鹿柴和辋川 我泪流满面如晚秋新雨。 王维兄,需要空山或春山,如母亲和鸟巢 环抱你我。当树枝间有光线照临 像出走很久的少年和小鸟—— 那是我们一起回来了。
月光村庄的妈妈(节选)
月光村庄
在天上,月亮旋转 要不,她在我的心上
铺满银白色的光 光是生命的物质 ,在 宁静中热烈和忧伤
当你进出没有边缘的 阴影和月光,惊疑 不会留住人
我们遭遇两种存在 有时会渴求不被看见 一场游戏正在进行
在这之前,妈妈嫁到了 月光村庄;这里有很多嫦娥 她们将一天过作一世
月光不会收回,像时间给出 3 优美和残忍;天上的
村庄永久,偶尔在背面低泣
在我的心上,月光像刀 也似花 它在收割, 我在花旁躺下 …
祖先
从我的脸上 我开始上溯,现在。
他们头颅硕大 是的,有别于身边其他的 人。而且,额头饱满。 (我不能确认因此智慧过人)
并不完美,一口牙齿 先天不足 这是致命的:不能长时间 咀嚼体内生出过多的忧愁
生在一座高耸的山下 庆幸地质运动和人类进化 没有惊恐过度 (不然又怎么会有 这一首诗 )
他们也曾出仕做过小官 (猜想的 ) 过于耿直 ,常生闷气 最爱耕读 ,甚至不读
榨菜好吃,纸上的文字微眯 田地上的汗又咸又苦 5 而睡眠的呼噜一直安稳 沉默的一族 ,泪水和血水同 终于远离故土 在水边暂居。偶有欢欣
他们敏感于美 接受苦楝树和红花草的启示 珍惜爱和邻人的友善
做裁缝,磨豆腐 ,在 红白喜事中忙碌穿行 这颗不安的心,跳动至今 偶为我嘲讽
地名
如果没有地名,或被怀疑是假 或难以识别于千万 神赐的地名也很朴素 近于这些普通的生活
远距离地看 ,一条清澈的河 让村庄在两岸更白 顶头的路将张望贯通 河北不远 ,稍有孤独
而西海没有海 ,修竹之外 寂静的辽远 风在风中打转 海在空气中翻腾 ,有圆脸的观音 像老人那样镇静
门皆南开,先祖的像悬于东墙 说话的人都很简洁 前面的人家在门前头 神的燕子不会错认相似之美
夏天是公平的 ,舒适的人 从光中看到自己 男人和女人从劳作的深处走出 清点的闲话有一搭 ,没一搭
北风不会同情 ,从背后将 7 村庄吹得摇摆晃晃 那片辽阔的记忆,啊 要到春天绿一次,到金秋黄一遍
注 :河北 、西海,都是泾上村人对村子不同方 位的称呼 刘庄记事(节选) 董进奎 一 村里从无刘氏原居民 村子离汉魏故城四十余里 举目可望皇家陵墓群 始终认为汉明帝刘庄曾在此指点江山 承蒙皇恩,南宫一梦 把佛光导向人间 也普照青罗山角力的猎场
二 山上有神庙 辟有头天门、二天门 树步步通天的愿望 蛤蟆嘴在半途山崖下开启 几篷蒿草虚掩,流露石头的内心 泉眼是山村对外部世界重要的地理标志 断流时,岩沙堵着喉咙 一摊赤色
三 风爬上山梁开始分叉 挖掘了十数条大小不等的沟坎 留下难啃的一块地被命名为刘庄 旧时,走投无路的人逃到这里居住
又起风了,转换了方向 应该有另一种方式
四 居于险处 在磨针宫打磨、历练、安神 荆棘丛、酸枣树格外招摇 捐资、捐工石砌的建筑骨骼多拱圈 凸现山村千年谦卑、隐忍之美
五 刘庄物产丰富,我午休难眠 赤着臂膀穿过轱辘沟十分钟抵达山岗 翻开第一块石头就碰到一只两厘米的幼蝎 把左食指放在它身边 它爬上了手掌
用草叶驱赶逗玩,它走走停停 攀上臂膀,从左肩到右肩 最终把它累的蜷缩在右手
直接用左手去捏 小蝎子迅速把尖针刺进拇指 毒素蔓延,手指肿痛 显然扶贫途中,想赶蝎子上路 我轻视了对手
六 给贫困户张六六立档上墙 泥皮噙含不住生硬 风一吹形成了两层皮 想尽各种办法 需精准深入到每一颗钉子的背后
七 李双钦患有间歇精神病 碰见,就拉住我炫夸:他刚下飞机 他常坐在屋脊上做飞翔状 偶尔像石磙一样落下 砸在废品堆上
村子旮旯里飘散的塑料袋、旧衣服 在他家里堆积如山 自从他出了问题 周边环境干净了许多 清醒时他怯怯地示意我 他有飞翔的幻觉 也曾是梦,唯独没提及低保
八 在医院,我去瞧过李民 职称是一级教师 如今他只穿个大裤头走在街上 上下身刀疤纵横 众人不敢接近他 他成了碰瓷嫌疑的代名词
网贷、套刷信用卡早已不能支撑 当百元大钞在他的面颊倒映出红色 搭桥手术才略显成功 生死面前他选择了摆横 或者无赖
他的心气缺了血性 成了真正的病人 高等教育很残白,很贫穷 等同他现在的困境 他全家在刘庄居住,难点在于他是公职
九 南河的谷子熟了 麻雀在哄抢 孩子们没有午睡的习惯 弹弓不在违禁之列 曹辫子听不得再有一个死字落在自己的地头 也怕惊扰一座坟熟睡的卧姿
车祸中丈夫以身拯救了妻儿 碎裂声埋在米香里 大儿子嫁了 小儿子还在校等待学费 把白褂子搭在竹竿上摇荡 安插一个打幡的人 顺便驱散鸟儿们的飘移
十 李宏德五十丧妻,父亲鳏寡 大儿媳出走,小儿子待婚 四个光棍让他纠缠
是先安居才乐业 还是先乐业再安居 他游手好闲拿着这个套圈 摆出所谓“请求”帮扶的架势
做媒人不在村干部业务范围之内 他不管,“我是党的子民” 为他、为他儿子介绍了多次对象,没成
无奈解决了他父亲的低保 终于挤进了贫困户 他不再在百度上拨乱“安居乐业”的佐证 把“勤勉”刻在臂膀 纹了个亮眼的刺青 相当于一次重生手术 最佳新锐奖
小镇(节选) 杨碧薇
片头
过了崭新的汉白玉大桥 才是姑姑的居所 机关家属楼,浅灰,矜重 屋后黄葛树已有些春秋 趴在廊栏上俯瞰对岸 热浪滚滚,追扑街市的脚跟 但你听不到那边的动静—— 仿佛真空的麻布口袋 在上帝耳边一抖 移动着的景象就消了音
第一卷
一 面包车钻隧道,穿峡谷 片片山岭裁去休止符 销售员、民办教师、打工仔、小媳妇 在急转弯中屏息,护住 微表情的面具 我十四岁,二姑家的表姐十七岁 前方小镇上,三姑已替我们铺开 暑假的凉席
路陡显远,怀表声声慢 一颗颗草莓汗 占领了表姐蒜瓣似的鼻尖 我大脑的后花园,一直在播叶蓓的唱片 《纯真年代》的《蒲公英》,《青春无悔》 副歌里,蝴蝶飞走 花丛间,照下同桌男生的手写签名 白鹅,沙尘,露天电影院 拥吻的镜头尚未放映,暮晚的舞鞋已朝车站靠近
二 每天,姑姑用竹篮拎回带泥的蔬菜 番茄,黄瓜,尾穗苋 露水在它们肌肤上擦拭薄而亮的窗 未谙大世面的植物 唯一的嫁妆,就是这些古老王朝的珍珠
小镇居民牢记祖训,三餐一如生老病死 按时进行 饭点一到,在每个有家的角落 油烟齐响,姜葱爆香 青花瓷托起一道道绮色
三 小镇的时间 一天有两次睡眠 一天有三个世界
午后枕畔,墨绿色风扇片 又将五线谱上的蝉鸣 旋进海螺里的小森林
每个深夜,火车从红木妆奁驶来 给梦的铁轨扔下一个 紧闭的邮包 有几次我从轰隆声里睁眼 瞥见包上的金属扣 在百叶窗的影带中一闪
一定有人给我写过一封信 在开往小镇的马车上遗失 至今我还没读到它
四 天星,旧称河东,高山峡谷中 一块小棋盘 咸丰九年,李永和、蓝朝鼎在此拜旗 入川,越鄂,旌麾扫过陕甘 多年后,牛皮寨的号角早被风搅散 马帮来了又去,“民生牌”汽车挺进石板街 新的印刷术里,“李蓝起义”取代了“李乱” 堆满建筑砂石的路边,红领巾还在玩 “太平天国”游戏 一张张换牙的嘴,蹦出 “红旗绕绕白旗翻,李短鞑靼反四川” 最小的一位,还没站稳就咕咚一跃 反帮皮鞋不知轻重,蹭花了粉笔画的方格
五 过桥到集市,有商铺、学校、饭店、KTV 赶场三天一次 交易粮食、烟丝、版纳运来的鲜荔枝 漫长的下午,茶馆最宜消暑 摆古老者轻摇蒲扇,楚霸王踌躇拔剑 寒光出鞘 满堂阒寂,青碧半盏凉却
像是每个小地方的约定 此地亦有一位穿绣花鞋的老小姐 她终身未嫁,不知从何处习得 穿梭时空的秘技 她曾把拐枣酒喷在濒死者脸上 将他从迷途的远行中拉回 当思想危险的女青年走进她卧房 她正为烟杆的玳瑁嘴涂抹海国的香料 “回去吧,”背对肚脐上打环的娇娥,她说 “忘记他,剪短头发。 两月不许见人,未来可期。 等你手心的朱砂痣消褪后, 吃的是铁饭碗,穿的是公家衣。”
六 海马角、春天坪、幸福洞、天堂坝 越小的地名,美得越坦率 别处一定有它们的镜像 在我翘望的安第斯山,在炼金术士的荒原
还有凉风坳,姑姑常年下乡的驻地 帝国朽坏的前夜,金发传教士跋涉到这里 他微倦的双眼,飘荡着大西洋的雾翳 被一种悲喜交加的力量牵引,苗人们 看见无边的蔚蓝。 从未有过的饿 从舌尖到魂魄,撼动他们的身体 迫使他们俯伏,仰头泣告: “在天上的父啊,请点燃我们内心冻伤的火焰, 为羔羊穿上喜乐的细麻衣。 快救祢的孩子离开旷野,在溪边洁净, 重造祢盐的器皿。 父,怜悯我们,也怜悯我们脚下的苦寒之地。 将来当祢再临, 请宽恕驱逐我们、践踏我们的人, 也分给他们一块新天新地。” 青川来信(节选) 李世许
未来是山水的重申和回忆。 在此之前,你有必要存念灵地来信。 它的绿色信笺多么朴素, 多么大义,多么小心。 ——题记
青儿之一
月色基金会秘书长阁下: 你倡导的婵娟大熊猫公园 已拜托唐家河备好所需的素颜、童声、密码。此信所寄 阁下收到的神话、音乐和诗歌都是圣洁山水的表白 摩天岭天梯倒悬,大熊猫园长只唱胖乎乎的白月亮 她奔月的晚课从午夜开始流传 红石河在月色里,万物安详有序…… 今夜是善良的源头,草木洒满月光 给你写信不争宠不表功,只为暗合你的主张 愿你终至成功,祝福人类健康、长久…… 青儿竹林口述,月色代笔
青儿之二
乔治·夏勒动物学博士亲启: 唐家河的冬天跟德国一样,你在院子里滑完雪 去邮箱取信,那时候你得到大熊猫的礼物 你把自己种在唐家河。你值得回来看看现在的唐家河 彩林映雪万物如初,有一株时间树是你种的 如今回忆在树下忧伤,在雪地里找你的眼神 用箭竹林给你写这封月光信 写白熊坪的小屋,写红石河的源头 写摩天岭童话留下的脚印,那么精美…… 那是孩子对爸爸说出的晚安 梦里约定生命的长度和厚度 莱茵河畔唯有你知那是精灵的 感恩邀请绝世守望。祝你健康愉快 如你信仰的唐家河山水,青川大熊猫
青儿之三
表哥你过分: 骗我长大有了心事,你却只给我 照相,照相,照你个冤家。在摩天岭吹风 把影子投给红石河,我痴情地在路边等你 你还是照相,照相……在唐家河 我给你数星星劝月亮,给你洗晨露 守竹林的长夜,假装不哭内心却 怀着你和春天。你依然是照相,照相…… 我又不吃你。我的爱黑白分明 我只要你承认小时候你说过的那些 悄悄话不是假的。我只要你知道 我是你的表妹哪,我是圆嘟嘟的忧伤哪 我的熊猫历一日长过百年哪 你这空心木头,照相,照相…… 几时照见我的玻璃心 青竹江边,爱情小屋,黄昏如烟
青儿之四
甘肃兄弟近好: 那两场酒后,摩天岭不服。今年冬天准备 一盘更大的熊猫雪、红杉云和飞天宴 兄弟如赴约,万望兄弟携文县走阴平道 你我说合一门亲事,如今宜嫁娶 江湖人不拘小节,可执手大笑。佳人围炉 必定执壶,假醉。罢了,罢了,陇兄赐婚 “飞天熊猫”你以为如何 小妹另有相告。摩天岭早以老丈人自居 贪杯,喜恭维。唐家河大门大户 眼光自然不低。秋深添衣,热酒,等兄弟前来 青儿信笔笃情,寄上山水一片 遥握兄弟,如面
青儿之五
长安君,敬请见谅! 延河心意,前日收悉,迟复有愧,自罚三杯 此刻山中,遥望长安气象,笃信君诗文风骨 恨无礼随信:若山水可寄云天可书,不辞矣 旧年酒后戏言,借君半匹秦岭,不必当真 一枚楠木,醒文字,辉映所及 何止秦地蜀地,超乎陕人、川人 不如君自秦时来,你我结拜相认。妹焚香研墨 执君衣袖。你我走笔山水,田陌,盛世,何妨 既相爱,又何妨。君若有意,延河某日为号 青儿顿首,赤心必定畅达蜀道
青儿之六
渝公子安好:青儿贸然去信,你可别见怪 我们是老万众子弟校同班,你是我偶像 我知道很多女生等过你的自行车,贪春色 花香里的暧昧。那个偷来的苹果被我哭着吃了 亲戚说你:江风独立,乱发飞舞。身边缺美人 我写过很多信,折成纸船投进白龙江、青竹江 那一天你在嘉陵江、长江发现一个句子。突然 记起我。公子,我是青儿啊!一别经年,我把 最纯粹的留下:唐家河、大熊猫、苹果树…… 每个路口有你的名字,每朵云下有你的初恋 渝公子,青儿已不再像当年羞涩 养成了火锅口味、啤酒性格、山水仪态 我不倾城,倾你。你来我就涮你,冰你 做你的爱妃。青儿就此搁笔 水象(节选) 沂波 题记:鱼水大政,有梦向远——
序曲·沂河
你像大地蔚蓝的飘带 自北方的天幕落下 让众多的生灵欢跃起来 你用母亲的身姿牵动众多的儿女 唱着万年的圣歌鲜亮着两岸的四季 ——我不会忘记 你用一倾云波将我浮起 我的第一声哭啼融进了你的涛声 这一刻,天鹅的翅膀舞动在你的上空 让我赤子的心灵有了飞翔的长梦——
01:天鹅成就了童子之梦
我梦见我匐在天鹅的身上 随着沂河的欢波游动 四周相随的水鸟舞动美丽的翅膀 我叫声天鹅姐姐,你可快点儿歌唱 风景这样独好,不负美好时光
姐姐微微一笑:我们另有端详 你看水边的沙岸,灿灿闪着金光 你看沙岸远边的树林,那里有一个个村庄 多少村庄的故事讲着希望和悲怆 多少老人的瓦罐从这波流中灌满 一代代人新鲜的日子由此就在磨盘上绽放 那里啊——有多少男人的锄头在不停地解着命题 有多少女人的针线在牵着生活的风筝 对于这些我不再和你多讲 因为在后来的时日你还会有一番过场 快看啊——前面石坝上出现的童子 他们在以飞翔的姿势从高处跃入水里 他们玩的游戏就是你要玩的游戏 他们赤露的身子就是你的身子 你是他们的兄弟,你应和他们一起 我给你起个名字叫沂波 你以后的事情就是在这里唱歌
姐姐说话的光景早已高高飞起 她把我放在这里,开始了童年的欢期
02:如在天堂般欢快
加入了童年的群体,和他们一样从高处跳起 瞬间的空中飞翔,扑通通坠入水里 沉入流动的深水,脚丫踩到了沙底 流水旋动着软沙给我酥酥的快意 水流之中如在空中飞翔 这梦幻般的飘动让我何等的惬意 天鹅啊!我的姐姐—— 你给了我一个如在天堂的欢期
多么欢快的幸福畅游 群童横渡大河谁怕激流 看谁先到达彼岸 仿佛对岸胜者的花朵正开得灿烂 姐姐我要告诉你:这是一个怎样的时光 在大河里比赛畅游,先到达对岸摘到花朵的我 成了群童水中的王,欢快啊—— 你看我们在浪波之中是怎样的嬉戏 一会儿潜入水底,一会儿扎个猛子 一会儿波浪里捉起迷藏,一会儿浪花中打起水仗 浴呼沂兮——欢畅,浪波之中成长
03:水畔悠扬着童谣
说不尽:荡悠悠清波滋润自然之子 唱不完:天上的白云牵着童年的快意 我难以记叙在浪花之中畅游的无穷欢乐 只有若干年后,当我展开诗歌的翅膀 才知道是沂河给了我诗歌的灵性 现在我想记下一首有趣的童谣 以畅想童年那无尽的欢欣—— 我们出浴清流之中裸躺在水岸 目视悠悠白云和飞来飞去的河鸟 名叫金狗的童子起了个头儿 大家同声唱起了好听的歌儿—— 金狗先问,叫银猫的童子二问,众童齐声放歌 金狗:我说一来谁对一,谁写离骚投江里 众童:你说一来我对一,屈原写离骚投江里 银猫:我说二来谁对二,谁个怀古作赤壁 众童:你说二来我对二,苏东坡怀古作赤壁 金狗:我说三来谁对三,谁写银河落九天 众童:你说三来我对三,李白写银河落九天 银猫:我说四来谁对四,谁个狱中写史记 众童:你说四来我对四,司马迁狱中写史记 金狗:我说五来谁对五,谁个授徒讲论语 众童:你说五来我对五,孔子授徒讲论语 银猫:我说六来谁对六,何处有个曹国舅 众童:你说六来我对六,八仙中有个曹国舅 金狗:我说七来谁对七,谁个被逼七步诗 众童:你说七来我对七,曹植被逼作七步诗 银猫:我说八来谁对八,谁个治水不回家 众童:你说八来我对八,大禹他治水不回家 金狗:我说九来谁对九,世上最早谁造酒 众童:你说九来我对九,最早有杜康造成酒 银猫:我说十来谁对十,谁个井冈举红旗 众童:你说十来我对十,穷人的救星毛主席
04:沙岸上的鸟巢
像这河流一样的自然欢唱 像这水鸟一样的随意鸣啭 如此自然地放歌是何等的欢快呀—— 在这宽广的金沙岸上,我们经常欢叫着狂奔 沙岸中湿润的地方,我们知道 长着一簇簇开花的水草 茂盛的草丛中常有水鸟在那里产卵 每当我们发现空中的飞鸟落到沙滩中的草丛时 童伴们常会从波浪中钻出—— 走上被太阳烤热的沙岸 跑过烙灼脚丫生疼的沙面 就在快要接近落鸟的草丛时 警觉的水鸟哧溜飞上了天空 它在我们的头顶盘旋着惊叫 那撕裂的叫声像是一种拼死的抗争 我们强盗似的根本不理会天上的愤怒 就像一群围住婴儿的豺狼不惧来自高天的雷鸣 不顾一切地寻找很快看到了草丛中的鸟巢 那用柴草垒成的精致的小窝里 唧唧的雏鸟不知道灾难就要降临 它们一个个张开嫩黄的小嘴等待喂养 周围茂盛的青草开着金黄的花朵 我们看着雏鸟,金狗想要端走,银猫想要毁窝 我说不要拿动它们—— 谁要害鸟,谁就是在伤害自己的子孙 这是天鹅姐姐说的:当飞鸟失去了家园 人们也不得安宁 这是一种神明:金狗、银猫不要做害鸟的事情 二童子听信了我的真言 将伸出的手指又缩了回来 蓝天下,一群光洁的童子在沙岸上飞奔
05:走进蓊郁的果林
从河流里出来,越过宽阔的沙岸 前面无边的树林,蓊郁中飘荡着黛岚 一棵棵果树虬枝龙盘 苍苍老皮皱襞着粗壮的树干 柿树、核桃树长根伸延 杏树、山楂树枝叶茂展。凉嗖嗖的风中 我们在一棵大栗树下停步 有的童子爬上了核桃树去摘那青亮的坚果 有的去找树上剩下的桃子 这样玩耍着在不觉之中太阳坠落西天 夜色很快降临,飞来栖息的鸟群争相喧鸣 一起玩耍的童子翻过了长龙般的堰堤 他们赶在夜色之前各自走向了村庄的家园
这时候整个阴蒙蒙的果林里就剩下我孤身一人 我的家又在哪里—— 就在夜幕落下的一刻,群鸟停止了它们的喧鸣 蓦然间的静谧徒增了我的落寞 我默默地在黑森森的林海里梦游般地走着 不知走向何方?也不知走向哪里 我仿佛进入了一个失魂的状态 一步一步地在昏然中前行 有几次我眯了一下眼睛就撞到了大树之上 猛然间的清醒我看到了黄鼬窜过的影子 还有野狸从我眼前突然的一跃 特别是果树上大鸟的连声尖叫 像是非要将我的灵魂唤回一般 让我意识到自己是在走动 可是不管大树的碰撞,还是动物和鸟儿的提醒 我的睡意就像一个贪得无厌的官僚 被人们警告几次还不知道觉醒 直到我又一次眯上眼睛身子栽倒
不知过了何时,也不知到了几更 我感到脸上被谁的嘴唇不停地亲吻 她的无限的爱意让我心领神会 在她亲善的暖流中我睁开了眼睛 虽然是夜色朦胧,但我看清了是一只绵羊 她舐犊的舌头舔在我的脸上 就在我看清她的一刻 我的无欺的灵魂真正的被召唤回来 而这绵羊的善体在唤醒了我后也随之消失
我揉揉眼睛在似要看清周围时起身前行 就在我刚要走出树林,刚要踏上沙岸的时候 隐约传来了一曲悠扬的歌声 天上仅现的几颗星星仿佛在随着起伏的歌音闪亮 我侧耳倾听,这歌中的每一个字韵都打动我心 就像夜间的雨露轻轻地滋润了花朵 又像星星奏响了光曲在我头顶萦绕 这让人沉醉的灵动之音 牵引着我向着声源的地方飞奔 这益人的歌词我必须记下 以备我在人生的路上陷入黑暗时闪亮 请听这歌声又开始响起—— 风动树为形兮,水流船为象 天高云为层兮,地圆人为方 心无欲佛光兮,意生情深长 人生多五味兮,苦乐梦一场 春秋一部书兮,阴阳两新奇 日月轮回转兮,四季花分明 一个长音过后,又一曲歌子响起—— 昂天大风歌兮,诗心九万里 醉眼千秋业兮,长饮侍朝夕 雄心图向远兮,人生贵奕奕 今唱蒙山歌兮,好就沂河诗 呼童大千小兮,音轻影儿低 
寂静的城堡(节选) 南兮 享受那无边的寂静, 从这寂静中我期待着良好而丰盛的时间的赠品…… ——里尔克
第一层寂静:神秘,心灵,拯救
寻找爱情,就像你光着脚走路 而鞋子安静地守在别人家门口 即使你沉默,也不能把自身的不足都忽略或 分配到合适的位置 你徘徊在门外,不确定你要寻找什么 哦,亲爱的人,我们会被爱情拯救 这种想法限制了我们 我们彼此温柔地覆盖能抹去过去的空白吗? 我们彼此寂静地凝视像要从对方的心灵进入自己的历史 而心灵与身体一样 每一次渴望都新鲜、真实,但不长久 啊,母亲,你已不能用强大的庇护修改我的童年 不能看着我一次次重复无意义的开始 我们没有一个神指引,只好做自己的神
朝圣者的手也用来抚摸泥土,并亲近它 一万次匍匐在地,扣头、祈祷 我们因此发现了空无 你的额头将朝向哪里? 可曾停靠在大海的诺言之上? 一场幸福的漫游 有多少宿命的柱子被安排在队伍后面 哦,寂静的城堡 每一堵墙都由自己的心谨慎搭建 通过你放大的空间,有无限远 而屋顶,安放着我们对过去的祭奠
你的古老森林,神秘的吸引只是为了公平的遮掩 恐惧,才刚刚开始,并不屑接纳我 “没有什么能够长久” 缺乏指引的人像找不到春天的蝴蝶 谁会整理我松散的睡眠?我睡在自身的城堡里 丢失了故乡,梦无所依 谁会呼唤我的名字? 在我即将叫喊之际向我伸出手来 人们互相依赖又互相伤害 只有影子不会抛弃你并执着地跟随你 深怕自己在黑暗里呆久了会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哦,熟悉的陌生人 像刚钻出土的虎皮兰,自我为中心 把自己定位在哪个先人那里,心就在哪里生根 那里有母亲的墓碑,那里有父亲的墓碑 他们曾经指引我进入他们强大的怀抱,又自行消失
哦,亲爱的人 我们在各自的体内,通过质疑认出了彼此 但我们已习惯等待与告别 无穷的等待就像仁慈宇宙的恩赐 甚至告别也是等待的一部分 与能想到的一切告别,也与某些“动机”告别 我们的心已没有陌生的空间点燃激情 我们屈服于习惯,并安于现状 女人一把蒙住自己的脸: 啊,一切都会变好
得到很多也丢失很多,在现身的那一刻依然相信 被你的白天宠爱也被你的夜晚宠爱 而城堡不动声色换了主人 你想打破这一切吗?即使 你已被幸福包围,仍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在空旷的城堡里,巨大的寂静会让你听觉敏锐 每一个狭小的声音都能刺穿你的夜晚 那声音从何而来? 为什么我的双脚到了门口又折回? 一切都会远去,包括身边的事物和亲近的人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独自一人 只有这空空的城堡与我保持一致 暗示我孤独的形状 就像孩子用积木搭建的房子 一层一层向上,直至屋顶 而我依然想在你需要的时候,填补你的空白 并与你合二为一
第二层寂静:夜晚,祖先,本我
你的夜晚,“在记忆的宽广画布上” [1] 灰色的城堡被海水殷勤地亲吻,推开神秘森林 每次喧哗潮水退去,你都会显露真实,那一刻 你超越未知与神秘,那时没有一块迟疑的石头开口 赞美祖先们居住过的城堡,赞美古老的暗示 很多痕迹,遗落在一扇窗上,谁在窥视无眠的人 哦,美,你广阔的矛盾,在城堡的外部也在内部 总是让人无所适从
哪个角落藏着我的原型 我被内心的城堡包围,有非凡的寂静 巨大的空白,装饰了我宁静的心,而我自身 是城堡唯一的居民,随时可以 躲进自己的内部,让语言还原其自身 我谨慎地抑制了自己,而理性与理性经常互不相让 意外时有发生,不经意间 就接受了另一个自己,并不感到羞愧
哦,亲爱的人 我们已走了很久,却还距离遥远 如果黑夜给予我们足够的谅解 敏感的时间及时提醒,高高在上的心 不再掩饰和拖延,是否可以早一点相遇? 陈旧的木门,挡不住一个念头,而门外 小雨淋着小雨,灯光晃着灯光,黑夜重复着黑夜 什么时候打破这魔咒返回自身? 还要等待多久我们的灵魂才能相遇? 我们没有一个神指引,只好做自己的神
总感觉落下了什么,总感觉还有很多没来得及参与 留不住潮汐也留不住一个匆匆而过的念头 留不住一朵小雏菊也留不住从眼前滑过的时间 看,大地上,都是匆忙赶路的人 看,我斑驳的身体,广阔的欲望,乞求的双眼…… 每一寸肌肤都在等待并满怀奉献之意 石头已没了棱角,那塑造并毁灭我们的正是我们自身 谁会为我再次打开童年,补上被忽视的细节—— 城堡中的黑暗部分,你为我准备了我自己 还有悬崖和大海 森林和树妖,祖先,你可能再塑一个我?
终于还是逃不出自己的包围圈 越是想突围空间越是宽广,什么都抓不住 谁能把夜晚分割出去,谁的心就能安宁 谁会来把我带走?如同带走一个黑夜 如果能再选择一次,是否会重复先前? 谁来主宰这个夜晚 并穿过我,就像鸟儿穿过天空 我的心会被快乐冲洗 而人们,也会为我的幸运惊呼 沉默的离歌(节选) 苏小青
一 序曲
南方的老屋,陈旧不堪 但我知道泥土之上每座建筑的本质 比如那些荒原上孤寂的房子的身世 比如我窗前那些新建起的城市楼宇 南方的老屋,它的砖是我沉默的父亲的语言 一句一句,一块一块,父亲的语言不停地丢失 它的记忆不断地建起,每块砖都是时间 在雨水和灼热中变得更为坚硬
如何触摸?一天的火车或者三个小时的飞机 但我从未聆听过,他老了几十年坐在时代的房子里 遥远的记忆仿佛都抛给南方老屋,他或许时常梦到 另一个自己,在那座山下还未想到未来的年纪 我也隐约记得他的一些过去 但说来则要小心翼翼 如果每个人只属于他的时代 那么那些破旧的老屋墙壁上的人影 则是挥之不去的时间痕迹里固执的沉默者 他们不说,仿佛从未发生过 但我想某一天,终于会有人告诉我 那些人们的确死去了 那些泪水的确风干了
沉默,沉默 父亲用沉默修建着另一座城 仿佛无关紧要,那些时间的城堡 又仿佛在保护那个在田园中奔跑的孩子 不要遗忘你的童年,那些美好 虽已丢失太久,却永远不会 在心中死掉,记得它们是如何消失的 终有一天,回到南方,重建家园
多少时间后,弟弟才从南方寄来照片 田园上的孩子奔跑,流云和燃烧的野火 烧毁那些我曾经的诗歌,词语改变着 词语的记忆在遥远的故土,一块一块 倾塌,只有三面墙壁的老屋 围着父亲年轻的影子 而父亲,依旧对 这座城市沉默
他什么都不说 一天,一年,十年,三十年,半个世纪…… 更长更长的时间 在无法忘记,努力忘记,必须忘记的时间之中 他静坐着,不同的窗子不同的风景,却无法描述 他静坐着让语言慢慢地在身上死去
窗外风不停地吹 偶尔有一两次,我为他披上大衣 偶尔问起那些模糊不清的故事 真实与虚构甚至不再重要 但该如何开始呢? 那甚至变得与故事的主人都不再相关 如同飞机消散在云中的尾迹
然而,语言是什么? 它锋利吗?或者沉重?如何称量?如何测度? 语言在那座静默的城市中流下鲜血 人们一如往常地寂静,仿佛命运之神 刚刚大哭过一场 而这座小城,和他安静地注视着的窗子 却不是命定的地方 生命在何处?他曾无意间说起过 北方,南方,一座无名的城,一座梦幻中的山…… 更远的地方,这个国度,许多未被命名的人和事件 许多如今仅仅是好奇心所围观的痛楚 孩子跑过来,拿着新玩具 他依旧什么都不说,努力地,倔强地 忘记语言
所以,这不是一首诗 这是无尽的、永远无法揭晓答案的猜想 而我曾经连读他的勇气都没有,我漫无边际地撒谎 把我的泪水赋予那些死掉的荒唐时光 为什么去写?只有我的祖先知道 如今他们沉默着 那些隐藏的激情,时而在落雪之中 让我甚至更爱他们 不仅是他们的血液 还有那些在我身上越聚越多的 语言的沉重
二 家园
父亲,我们从何处来? 他只偶尔说起,那里有一座山,山上有风 风中有追寻生命的人们,我的祖先勤劳地耕作大地 在许多时间之中,我父亲的父亲的父亲 用双手铸造铁器,在那山上开辟出一小块田野 种植下那里最早的粮食 第一年,他就那样活了下来 生命出现之前,生命就是这样来度过时间的 那块田野越来越大,因为一切就像传说或神话 古老的人们永不停息,他们见过遥远的神秘 那些神灵说过最威严的话语 你们要在这里受苦和生长,为了后世 这地方,是恩赐也是惩罚 人间,是恩赐也是惩罚
几代人飞行在天空中,撒下漫山遍野的种子 山上的神灵比世人勤劳,祖先的祖先 就是那创世的神灵中的一员 我知晓这故事,与所有的神话一样 一切都将以那种形态落入大地 一切都将于我们接触,相连,成为我们 父亲的父亲已不再有神话,只有历史 当然,父亲的父亲也有最快乐的童年 那就是我们最初的家园
如今,来自南方的老照片中 看到那些城市崛起后的荒原上仅存的色彩 是青砖,残旧支撑着只有三面墙的房子 那房子的语言,我已然忘记 我听说家园曾是一条长长的街,街头的石牌楼上 已经刻上了那个家族的姓氏,那也是我的姓氏 ——如今我们仅存的一种印记 两排古老的宅院,没人还记得有多古老 有多少房屋,多少牛马,多少人在生活? 记得这一切的人,或者死去了,或者不愿再说 那时的南方镇子,人们喜欢青色的砖 即便历经一百年的风雨,那些建筑只要存在着 就永葆着一种平静的骄傲的底色
我父亲的父亲被人冠以尊称 我父亲最快乐的时光就在长街的私塾中 他被看做早慧的孩子,热爱读书胜过一切 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理解了我们语言的秘密 一些人终其一生只能拥有少量的语言 就像他时常听父亲对那些人的劝告 多劳动吧,少说话吧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一些秘密的语言开始生长 只是还不曾知晓,那些写在纸张上的文字 所谓战争,所谓正义,所谓光明 有着如此令人改变的力量 他依旧学习着书写,也用更多的语言来理解世界 从童年到青年,他进入到那个时代最好的学校 而走出那长街,外面便是语言的真正意义 那时时常在午夜的寂静中响起的喧嚣 以及人们用陌生的语言发出的喊叫 故乡河:唤醒与回归(节选) 赵剑颖 1
独坐,在夕阳扎染的河边 直到最后一线金黄色也被吞没 那被称作白天的时光 就这样随压低的帽沿与头发交织在一起 双手也缩进羊皮手套 所有外露的肢体都回归黑夜 包括黑夜本身 异常的失落,异常的无奈 当我把一条搁浅在泥地的鱼放归流水 它也滑进黑夜 我能看见的触不到 我能触到的握不住 隐秘的黑夜,隐秘的心 我凝视近旁影影绰绰的楼群和树林 远望浮云灰白的轮廓,还有什么能给我暗示 我苦苦渴念黄昏消失前的光影 我记住了最晚出现却最亮的那颗星 同我一样纯真的眼眸里深蓝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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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这条河边 我才有从容的心跳 只要想到这条河会陪伴终生 不论走多远,它都在等我归来 心里就涌出暖流,生活中复杂、暧昧、现实的成分越多 这种感受就越明晰,我在深夜沉进词语内部 与真实的思想交谈,在纸上奔跑,在诗行间停留
我对一个虚拟灵魂交底 我的烦忧与哀伤 我通往理想之境的艰辛历程 回到白天,置身人群 我全程沉默,带着社交礼仪的微笑赞美人间 歌颂一场好雨,感谢一场雪送来的灵感 太累了,可供奉的事物稀缺 可以信赖的人还没有形成一副肉身 我感觉,他在水里游动 他的金鳞折射出万点光芒 我捧起时,还原为一滴不太透明的水 在掌心短暂驻守,如同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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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而然的结果 一切都在事物之上 像旁观者的审视,也会沦陷其中 不知不觉地成为制造者 到最后,成为放弃者和完成者 悖论铺陈,并不矛盾 在喧嚣尘世,寻找寂静是稀有的异类 绝望的,也是高贵的行动 在河堤上行走,暮气覆压 我不急于躲避即将到来的雨 为了找到一种淋漓灵魂的力量 支撑我走过被谬误围追堵截的真理 我看着一块河心洲,被流水侵蚀 落满鸟粪和光秃秃的翎枝 落满无数枚深浅不一的爪印和姿色各异的枯叶 它得到的都是被抛弃的、无用的事物 但同时,它似乎什么也没有失去 对喧嚣有退缩感的不止是我,我像观察自己一样 远远地长时间与一块沙洲对视,孤单而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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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爱,是那种清澈见底 不带任何杂质的安静,小鲫鱼在自由摆尾 不必像池塘里的锦鲤为一把面包屑谄媚 也不必像人工饲养的黑天鹅,为一把谷物逼自己模仿人类腔调 比痛苦与哀愁更深的忧郁是忘记本真,随波起伏 时至深冬,水面结着一层薄冰 食物更加稀缺,这些仰仗水域活命的动物 游到岸边,从游人手上讨食
我时常见到漂上湖面的鱼的尸体 翻起白肚皮,丧失了鳞片上迷幻的光芒 管理员说,它们吃撑了 这样的事见多了,悲哀就失去锐度 我发不出一句感慨 我哀悼童年游过趾缝的小鱼 不知道它们能不能长到成年 透彻的河夏季变得浑黄 我数不清水里有多少夭折的故事 有多少深潜不露的智慧忍耐 还有多少,被人无视的死寂般的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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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苇和香附子的夏天 是这条河精力充沛的盛况 它们的根穿过泥沙黑暗的内部 从石缝延伸到河床深处,像无所不往的战士 执枪矛,开垦战场,标注领地 这些探险者、原住民、守疆人 在岁月颠簸的列车上,保持不变的姿态 没人知道它们为何活着,也许受到某种启示为衬托死亡而活 也许只是活着,借种子繁衍出辽阔天地 到处都是它们的兄弟姐妹和后代 它们乘风车、搭水船,抵达一个巨人腋下 仰视巨人的时候,我们也能看见尖锐的头颅、细瘦的胳膊 它们闲适的生活,倒映着我们无趣的忙碌 秋天,它们死去 我并不觉得这是哀伤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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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被近在耳畔的雷声惊醒 秋已残,冬就要降临 雷,炸开深夜 不一会声息全无 而我不能写出一个完整的梦 放下“面对石壁寻找出路”的思考 轻松了许多:我只需应对现实世界问题 多少宏大理想,在经历了梦魇的预警后变得平淡 变得不再如我们设想的那么重要
我们都站在自己设定的横杆前 年幼时,不知天高地厚,幻想一跃飞天 如今从横杆下钻过去,不愧疚,不尴尬 我们擅自更改预设目标 因为这些线条,画在无人知晓的隐秘地 达不到疼痛级别 我们拥有的无尽时光 只剩下日渐苍白的头颅和长长的悲凉 我在河边看孩子们练习轮滑,摔倒也不紧张 他们膝盖和手臂的擦伤很快就愈合 他们获取的防御性经验,远多于伤害本身 欢迎您的佳作!欢迎踊跃投稿! 办《中国诗界》一流诗刊办《中国诗界》一流微刊 《中国诗界》编辑部 2022年12月 文中插图 摄影:王博生手机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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