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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辽代延芳淀捺钵 捺钵一词为契丹语,是契丹语的发音,捺钵二字只是契丹口语的汉译,说白了就是契丹人的口语翻译成的汉字,这两个字的组词在汉语里没有任何意义,只代表契丹语的一个语音而已。在契丹语中捺钵意为大汗的庐帐、大汗的驻地、大汗扎营的地方等。辽中期以后捺钵成为一种行政制度则又含有行营、行宫之意,这与接受汉文化有关。捺钵最早是游牧狩猎民族共有的代表性文化,辽代将捺钵系统化、制度化、政治化、军事化、固定化,形成独特的国家行政管理体制,并对后来的金、元、清三代产生深远影响。 清乾隆皇帝有行围即事诗三首,专写捺钵,摘其一:“控弦旧俗重三韩,巡狩当秋取便看。璧水圆流萦捺钵,玉山直影矗枪竿。”这首诗可证乾隆行围时,他自己所住帐篷就称为捺钵,这无疑源于辽代或更早的渔猎与游牧时代,说明清代满州人对捺钵很熟悉,或说他们早在白山黑水时既有此俗,清代行围畋猎实际上是对捺钵传统的继承,更佐证早期女真人也就是金代的统治者同样有这个习俗。玩味此诗中的乾隆已不是中原皇帝,而自认为是草原大汗,表示对草原的主权统治,和天下共主的自负。 辽、金、元、清四代都兴起于欧亚大草原东北部,语言属通古斯语东支,他们有语言共性,并有很多语言相通,交流方便。通古斯语系与藏羌语系则迥然不同,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两个语系无法直接沟通。其实,整个欧亚大草原的语言都属通古斯语系统,他们民族属性相近,生活地区,生活环境,生产资料,自然资源,宗教信仰,风俗习惯等等这些都相似或相同,这也就天然地注定他们属于一个大的文化背景,而捺钵习俗也自然为草原东部各民族所共有,只是各民族对其称谓不同,也就是说捺钵不仅限于契丹人,渤海、女真、蒙古、肃慎、高丽等民族同样有,只是发展阶段和规模不同罢了。 契丹人生活在深山与草原之间,拥有燕山以北的大漠,最早以渔猎为生,走出大山之后则渔猎游牧共存,而游牧和渔猎属于完全的自然经济,一切所需皆取之自然万物,这种生产方式需要广大的土地面积。在山中渔猎,如果在一座山上猎到野猪或鹿,其它动物就会逃出这座山,猎人就要去寻找下一个捕猎点或下一个渔场,想获得更多收获必须走更多山才行,如果狩猎的人过多,就需要大片的高山密林和水面,这就需要分人、分组、分片去获取猎物,如此则人员分散,彼此相隔百里、千里、甚至是两三千里,谁也不知道彼此的情况,不知道彼此在什么地方,相距多远更是只有碰面才知道,这由他们赖以生存的生产方式所决定。 同样,在草原上放牧马、牛、羊等牲畜,一片草场吃光后必须转下一牧场,否则牲畜就会饿死,这需要十分广大的草场支撑,如果几万人放牧,就需要有二三千公里的牧场来维持。这种生产方式迫使这些人不断地四处迁徙,随着季节,随着水草,随着牲畜越走越远,没有既定的目的地,没有固定的居所,走到的地方就是吃饭休息的地方,走到的任何地方都是家,没有城邦概念,没有领土概念,天地之间自由自在。与狩猎渔猎一样,他们同样不知彼此游牧在什么地方,彼此都发生过什么,彼此可还安好。 综上,我们清楚了东北民族的生产生活情况,但契丹人在建国前事实上处于氏族社会状态,还很原始,同族同源,以血缘关系为社会纽带,没有进入国家形式。同一氏族的人不可能永远不见面,有氏族就有族长,有部落就有酋长,部落联盟则有大汗。契丹耶律氏与后族萧氏就是部落联盟,有学者认为萧氏很可能是奚族,他们居住在契丹人西部,也就是燕山正北一带,终辽一代二百多年,萧氏始终与耶律家族共掌政权。 东北亚各民族这种生产生活方式形成一种特殊习惯,也可以说是约定俗成的自觉,既,一年中到一定季节,一定时间,大家不约而同地去族长、酋长、大汗安营扎寨的地方聚会,商量些事情,解决一些问题,交换一点礼物,说一说各自的见闻,共同祭祀一次祖先和山川之神,这就是早期原始捺钵。一年一次还是多次,由各民族根据自身情况决定。到辽代中期,这种习俗被强化,增加更多内容,并被固定下来,其实,这种习俗在今天的北极地区和白令海附近的少数族群中仍然存在。 回顾历史,这种习俗全人类都曾经历过,中原汉地也不例外,只不过时间上要上推至夏、商之前,那时的中原各族处在原始时代,些许农业还不足以养活所有人,加之水旱灾害,人们不得不随时迁徙,为寻找可吃的东西,大家只好各奔东西,自求多福,但也要事先约定个见面的地方,到见面时大家聚在一起,开始新的生活,只不过新的生活要看收获的多寡,此时,部落便产生了。说起来,这种习俗实际上促进了人类进步并,使基因得到交流,最终导致国家的产生。 直到春秋时这种遗风还在,《墨子。明鬼下》说:“燕之有祖,当齐之有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梦,此男女之所属而观也。”这种风俗在春秋时已经演变成一种娱乐方式,一种男欢女爱的特殊场所,功能是生育。不分日夜,无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没有高低贵贱,不问贫富与社会地位,一古脑地聚在一起,一切自由。这与早期部落议事聚会已相去甚远,其实,后世的“金吾不禁”同样是这种风俗的残余。 契丹人早期的捺钵内容并不少:在约定的时间范围内,大家从各地来到大汗或可汗驻扎庐帐的地方,实际就是部落酋长的地盘上,这是一个固定的地方,一般是同姓部落祖先的发源地也称祖源地,并有相应的神话传说。各氏族、部落献上给祖先和大汗的礼物,彼此说说见闻,互赠一些礼品,各自谈谈婚论论嫁,划分一下牧地或狩猎地,比比骑射赛赛马,捕捕天鹅大雁水鸭子,祭过天地祖先,本次捺钵结束。 辽国建立之后,尤其辽前期获得幽州并改称南京之后,也就是中期之前,捺钵发生巨大变化,逐渐形成行营或说行宫的政治制度,成为行走的朝廷,军国大事,天下行政一决于捺钵。因与北宋在军事上相持不下,契丹人无法回到草原大漠,其所有兵民都驻扎在南京附近,随时准备南下与宋军一搏,并在军事上对宋朝采取高压态度。辽虽不能灭亡北宋,但其军事实力却不比北宋弱,所以始终不肯退出这一地区,并最终稳固了这一大片土地,建立起封建国家。 此时,他们的“春水秋山,四时捺钵”,只能选在南京附近,春夏选择今通州区南部的延芳淀,秋冬选择在今河北坝上的张北县,称炭山。选择古泉州这片水域并命名为延芳淀并不是随意为之,事实上最初的延芳淀在契丹人老家东北,那是他们经常春捺钵的地点,而通州以南地区在辽以前从无延芳淀一称。之所以将这片水域同样称为延芳淀,是在表示占领,向北宋王朝表明一种态度,而屯兵于延芳淀则是对北宋的一种军事威胁,表示兵强马壮,随时可以南下,这个命名与契丹人对家乡的怀念没有丝毫联系。 辽自入主燕云十六州后便将幽州升为南京,从此时算起至辽圣宗后期,约有七十年时间,辽国皇帝皇族春夏盘恒在延芳淀一带,说明延芳淀有至少六七十年时间是辽国的行政中心。《辽史。营卫。中》有这样的记载:“皇帝四时巡狩,契丹大小内外臣僚并应役次人,及汉人宣徽院所管百司皆从,汉人枢密院、中书省唯摘宰相一员,枢密院都副承旨二员,令史十人,中书令史一人,御史台、大理寺选摘一人扈从。”其它官僚则留守南京或中京,相当于留守处。辽史中这些随行人员扈从的是皇帝、太后、皇后、皇太子、后宫及整个皇帝家族。 “澶渊之盟”后,辽国卸去来自北宋的压力,约在辽兴宗前后,契丹朝廷注意力转向以中京为中心(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左旗),以军事力量压制东北的女真、室韦等民族,四时捺钵也同时回到东北,借以炫耀武力镇压反抗。女真人兴起后契丹人被迫回到幽州南京,捺钵也回到通州以南的延芳淀,只不过远没有圣宗时那么大规模和士气,没那么红火。 延芳淀的捺钵驻扎地至今无法确定,史书及个人笔记也未提及,也没有方面专家对此进行考证,通州少数人曾进行过试探性论证,终无可信结果。笔者认为,应从几方面入手探讨这个问题,一是霍阴县的设置必与辽国捺钵活动有关,此县应是专为捺钵所设。做为供役捺钵的地方机关,这种供役规模庞大繁琐,捺钵扎营之地当距此县城不远,当然,也不会太近。辽圣宗太平七年诏:“辇路所经,旁三十步内不得耕种者,不得诉讼之限。”穆宗应历时谕:“凡行幸之所,必高立标识,令民勿犯,违以死论。”通过这些规定看,扎营地当在霍阴县城五公里之内,最初的霍阴县城在今大小北关与前后南关四村之间,由此幅射五公里内最适合扎营捺钵。 其次是捺钵扎营之地必在延芳淀主淀之内,或左近,因为农历立春之后“春水”捺钵便开始拔营,皇帝要亲自在冰面上钓鱼和捕鱼,捺钵时至少上万甚至是十几万人马安营扎寨,皇帝卫士亲军就有几千之众,需要很大一片区域,更需要若干大小不一的坑塘,这样计算,北到今枣林庄,南到德仁务,西至栲栳垡,东至今漷县村都是契丹皇族和兵民的驻扎地,皇帝的捺钵理应在此范围之内。捺钵应距放鹰台不远,放鹰台是皇帝放飞海东青的高台,应能俯看延芳淀,所以放鹰的地方距捺钵不会远。 呼鹰台有人认为是呼唤海东青的地方,有一定道理,但呼字解释不同,辽、金、元三代在渔、狩猎时常用此字,比如呼鹿,呼雁,这里的呼字是模仿动物声音,诱其前来的意思,就是模仿鹿与雁的声音,诱其到水边或食物旁边,然后捕杀。到清代则改称“哨鹿”,此处的哨是一种乐器,呼鹰的意思或许是学海东清的叫声惊吓天鹅等鸟类从水面起飞,然后放海东青擒之,此说妥否并无确凿依据,写此聊备一说。以上两种解释如是第一种则不可能扎营呼鹰台,第二种解释就有可能。 古霍阴县在延芳主淀西畔,负责管理自由人和奴隶,所谓自由人多是北方少数民族,而这些人包括县令在内都没资格面见辽国皇帝,所以县城距离捺钵绝不会太近,而距县城五公里之内的地方,最适合的方位应是放鹰台以西以北,今天枣林庄村以南,垡头村以东,吴营、靛庄村以西这片区域,具体位置应在今唐头村西北,王楼村西南左右。这片区域也是后来元代柳林行宫的所在地,此地距古霍阴县城不足五公里,直线距离更近些。当然,也可能每年捺钵驻扎之地不同。 《辽史》关于延芳淀的记载很简略:地理志:“延芳淀方数百里,春时鹅鹜所聚,夏秋多菱芡。国主春猎,卫士皆衣墨绿,各持链锤、鹰食、刺鹅锥,引水次相去五七步。上风击鼓,惊鹅稍离水面,国主亲放海东青鹘擒之。鹅坠,恐鹘力不胜,在列者以锥刺鹅急取其脑饲鹘,得头鹅者例赏银绢。国王、皇族、群臣各有分地。”这里所记延芳淀是关外淀泊还是漷县的延芳淀不得而知,但两淀的地理情况大体相同。 刺鹅锥为契丹人所独有,渔猎时每人必戴在腰间以备随时使用,上世纪八十年代,内蒙古奈曼旗辽陈国公主墓被发现,出土文物中有几样与捺钵有关,最为直接的是一把“玉柄银锥”,(现藏内蒙古自治区历史博物馆),长约十七公分,把手由和田青白玉制成,银尖是银片所卷,有精至的银锥鞘,用银链将鞘与锥相连,这是刺鹅锥的实物。女孩儿所用刺鹅武器可能略小,皇族男性和卫士们腰间的刺鹅锥可能略大略长。 陈国公主是辽景宗和萧太后燕燕的孙女,耶律隆庆之女,辽圣宗侄女,嫁其舅萧绍矩,十八岁病亡。随葬的刺鹅锥说明他曾参加过捺钵活动,根据她生活的年代判断,她生前手挥刺鹅锥杀鹅的地方正是今天漷县以西地区的延芳淀,她之所以葬在内蒙古的奈曼旗,因为那是她和萧氏丈夫的分地。可以略做想像:一个契丹少女在祖母和父母前后,手握刺鹅锥奔跑在延芳淀各处,和若干人争抢头鹅,或许还会蛮横一下,当亲手捕到鹅雁时欢呼雀跃,大呼小叫,一个渔猎民族女孩儿在延芳淀度过了她美好的少女时代。这应与事实出入不大。 刺鹅锥、扁鼓之外,“春水”时史书还记有一种武器,叫链子锤,没解释用途,根据辽代墓画推测,有可能在海东青擒鹅时落在水面,鹰力不胜,卫士持链子锤击鹅至死,再下水捞取,但墓画中的锤没有链子,而是一根长柄上一个铁头,象是人在战斗中使用的兵器,也无从得知链子的长度,似乎不应过长。或许“春水”时将柄卸去挂上链条?扁鼓是挂在人身上两手敲打那种,不是两三个人抬着的大鼓。 延芳淀中有三台,最与捺钵活动相关,放鹰台在漷县镇唐头古村西南,当初高低多少已不得而知,光绪《通州志》记:“在州南漷县西四里,相传辽主游猎所筑。”第一,所记是相传,不能坐实,第二,此村并不位于漷县西,而是西北,而且北多西少,第三,所记准确的是放鹰台与呼鹰台一样是人工所筑,但面积多大有无建筑已经无考。 据说此村原名塘头,后为省便,去个土旁变成了唐头。周良先生根据塘字和确有的高台认为这里就是放鹰台,笔者认为有这个可能,但还不能下定论。三台中只有此台无明确记载,而此台在三台中最重要,因为它关系到捺钵的扎营地。如果塘头之说成立,说明此处在辽代时很可能有一个特大型水塘,这符合皇帝亲自钓鱼捕鱼的要求,但周边不远处还应有更多坑塘才行,近亲皇族也要有自己的钓鱼场所。此台在辽时应能俯看延芳淀众多坑塘,因为皇帝只有看到天鹅从水面起飞才能放飞海东青,依此估计,在三台中放鹰台海拔最高。 呼鹰台位于今天张家湾镇前后青山二村,村址即其遗址,此台据《辽史》记载为“发二千五百士兵”所筑,当时规模大小不得而知,但二千多人筑台规模不应太小,应是堆起一座人工山,并遍植树木,故名青山村。一般对呼鹰的理解是海东青一击不中,自己害臊,飞上树梢,不肯回到主人手中,此时就要用食物和专业的语言将其呼回,故名呼鹰台,此其一说而已,未必是事实。一击不中,羞臊的海东青不一定就落在呼鹰台附近,至少不会全部落在此处,如何呼诱?事实究竟如何,尚待考证。 晾鹰台的由来很清楚,是古泉州界内天然高台而且高广面大,今天残存也有十多米高,其实,此台周边既是汉泉州县旧址,因历代洪水冲刷加之当初并无城墙,遗迹无处寻找。但直到明代蒋一葵写《长安客话》时台上还有线索可寻,记:“晾鹰旧台在县西南得仁务西,相传辽主游猎处,遗址尚存。台东三冢相望。西北有岗隆起,古洞深遂。”这至少说明晾鹰台上和其附近有人为工程,而且不是小工程。 笔者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曾登此台,秦砖汉瓦随处可见,最晚到东汉,是东汉的绳纹砖。辽代的晾鹰台是渔猎后的休息场所,海东青在捕鹅时翅膀多半会沾上水,使鹰很不舒服,容易得病,在此台一方面晒鹰羽,一方面歇人歇马,同时在此用餐吃饭,无非是捕到什么吃什么。至于有人说捺钵时不吃肉,而是食“清膳”,则是臆测,头鱼宴可吃,头鹅宴也可吃,怎么会再吃“清膳”?素食“清膳”本身就违背渔猎民族的生活习惯,同时也违背捺钵本意。《辽史。食货志》说:“契丹旧俗,其富以马,其强以兵,纵马于野,弛兵于民,马逐水草,人仰湩(音洞)酪。”早期契丹人并不吃粮食。 明刑部尚书漷人襄毅公董方有晾鹰台诗: 苍鹰已去不重回,金殿荒芜尽绿苔。 萧鼓声湮惟鸟嗓,羽林军散低云回。 晴川应识霓旌影,寒菊曾迎凤辇开。 彼日谁能歌五子,至今殷鉴使人哀。 海东青是一种个头不大的鹰隹,生长在白令海到日本海一带,很少进入中国内陆,要想猎捕必须到遥远的海边,在悬崖峭壁间寻找,相当困难。辽代的部落联盟中专有一支由鹰坊户组成的部族称“稍瓦部”,专职捕鹰,同时,女真族贡物中鹰也是主要贡品。这种隹鸟以鱼和其它鸟类为生,生性凶猛凌厉,很难训化,不能人工繁殖,只能每年抓捕一次,捺钵活动之后便将其放归自然,让其在自然中繁育新的生命。把海东青训练成听人指挥的猎鹰是个巨大的工程,清代称为“熬鹰”,很是辛苦,清朝在吉林打牲乌拉同样专有鹰户,每年负责进贡海东青,直到道光时才免贡。 捺钵是治国理政的中心,规模庞大,所至之处“宫用契丹兵四千人,每日轮番千人祇直。”又:“有事则以攻战为务,闲瑕则以畋渔为生。无日不营,无在不卫。立国规模莫重于此。”这两段记载证明,捺钵的防卫可以说壁垒森严,皇帝牙帐的警卫人员每天有上千人。当然,这个庐帐很庞大,应不小于汉地朝廷的中型宫殿,分大帐和寝帐,帐内设施豪华,因为处理内政的同时还要接见宋、西夏、高丽等外国使臣。 辽代的历史资料传下来的很少,在《辽史》、《辽史拾遗》中对:春水捺钵的记载相当零散简略,惜墨如金,有些甚至是错误,现在无法得知具体情况,只能多方求证,了解一个大概。辽人萧总管写有一首《契丹风土歌》流传下来,诗很长,基本写的是春水捺钵,摘抄如下: 契丹家住云沙中,耆车如水马如龙。 春来草色一万里,芍药牡丹相间红。 大胡牵车小胡舞,弹胡琵琶调胡女。 一春浪宕不归家,自有穹庐障风雨。 平沙软草天鹅肥,胡儿千骑晓打围。 皂旗低昂围渐急,惊作羊角凌空飞。 海东健鹘健如许,构上风生看一举。 万里追奔未可知,划见纷纷落毛羽。 平章俊味天下无,年年海上驱群胡。 一鹅先得金百两,天使走送贤王庐。 天鹅之飞铁为翼,射生小儿空看得。 腹中惊怪有新姜,原是江南经宿食。 延芳淀春捺钵先是在冰中钓鱼捕鱼,后在水中擒鹅捕鸟,一般在正月十五左右出发,至三月底结束,持续二至三个月,这不是皇帝游幸,而是换地方办公。和汉族皇帝一样,捺钵也有汉族皇帝社稷坛亲耕之意,意为不忘根本,含有教化本族人民之意。自古以来契丹人就以渔猎为生,靠此吃饭,所以,皇帝亲自钓鱼、捕鹅是在对所有契丹人说:这是我们的根本,不能丢失,看见了吗,我和你们一样在从事生产,在干老本行。 综合《辽史》等书所记,参考出土辽墓壁画及各种零星歌诗,可以试探着还原延芳淀捺钵的过程,时间设定在辽圣宗统和二十年(1002)正月庚子日后: 前几日,皇帝卫士亲军先行到延芳淀,选择冰面,布置警戒,安排庐帐,督促霍阴县等各地方官员按时供应。庚子这天,辽圣宗由南京起驾,卫士亲军骑马开道,两个亲族大将前引,第一辆辇车是圣宗皇帝,第二辆是太后萧氏,接下来是皇后、皇太子、皇子、皇亲国戚。太监、宫女、供役徒步随行,殿后者是浩浩荡荡的军队。出南京东南门或东门之后一直向东,经今朝阳区大郊亭或十里河至通州区台湖,到今枣林庄村南一带,也可能到今青山村一带(可能性不大)。 正月的延芳淀还不时飘雪,气候寒冷,不要说值勤卫士就是皇帝的牙帐内也不暖和,关于牙帐也就是捺钵,对此,《辽史》有记载:“皇帝牙帐以枪为硬寨,用毛绳连系。每枪下黑毡伞一,以庇卫士风雪,枪外小毡帐一层,每帐五人,各执兵仗为禁围。”记载与清乾隆皇帝行围诗所描述的一样,都是用枪杆矗地为寨,皇帝的牙帐就在寨内,根据辽墓壁画和乾隆诗看,捺钵似乎应扎在一条小河旁边。 根据寨外每五人一小帐的宿卫标准还无法还原牙帐大小,好在后面又记有消息:“宫用契丹兵四千人,每日轮番千人祇直,禁围外桌枪为寨,夜则拔枪移桌御寝帐。周围拒马,外设铺,传铃宿卫。”每天千人直班,如果六小时轮换一次,每次为二百五十人,每五人一小帐,那这个以枪为寨的捺钵有五十个小帐,如果是每隔二十米一个五人小帐,那这个枪寨的周长是一千米!真称得上一个小皇宫了。与此同时,不耐寒或是身体较差的妃嫔被安置在神潜宫或长春宫中,天暖时可到皇帝牙帐。 并不是刚到延芳淀就开始钓鱼,而是先纵马在整个延芳淀跑几天,千军万马扬鞭呼喊,肆意妄为,显示出强大的战斗力。平时,一般在下午,处理军国重事,由随行北南二院官员汇报各种情况,交皇帝定夺。尤其北院大王们要汇报“澶渊之盟”后北宋的军事反映,和对辽最新态度,以及北宋所允的银绢情况,并派人催促,同时分部分兵力至辽、宋边界施压,催北宋迅速将银绢送到辽国。 某日,西夏使者至延芳淀见辽国皇帝,圣宗命高规格接待,暂不允见。至宋使衔命来到牙帐,圣宗传命西夏使者入帐,待以上宾,站立在皇帝左右。宋使则跪在帐下,递交国书,回答辽圣宗所问,这种做法是对北宋的羞辱,实际还是施压,接见后,命宋使与北院大臣商讨宋辽边界、双方欧脱之地、北宋进贡银绢等事,最后请宋朝使者参观辽国军队的捺钵活动,直到捺钵结束放归。 处理过若干政事后,专为皇帝钓鱼的庐帐也已经搭好,皇帝钓鱼不是露天野钓,而是将诺大的坑塘用帐篷盖上,皇帝在庐帐内钓鱼。某日良辰,圣宗皇帝率皇后、皇太子等人亲赴凿好的冰洞开钓,此时,其它各有分地的皇亲国戚簇拥在牙帐周围,等待头鱼。实事求是地说,皇帝未必能钓到大鱼,可皇帝又必须钓到大鱼,这里就会有出入,很难说不是有人事先将最大的鱼挂在鱼钩上,坐等皇帝收竿。待头鱼出水,立命专人将鱼送到供奉祖先的大帐,祭祀先王祖宗。而所谓的头鱼宴则只是一个说法,不是真正的只吃第一条鱼,头鹅宴也一样。头鱼一出,所有庐帐开钓,一段时间内所有人只吃钓上来的鱼,不够吃那你就饿着,因为是祖先要饿你。 将所钓之鱼全部放在一起,吃头鱼宴,所谓头鱼宴不过是将鱼收拾整理一下,加点盐或烧烤或生吃鱼片,以示对传统饮食的尊重与怀念,真正的头鱼已经供奉给祖先贤王了。这里吃的所谓头鱼不过是借头鱼之名,用汉人的话说不过是取个吉利,相当于大家一起陪先王祖先们吃顿饭,借皇帝的光能吃到与头鱼有关的饭,这是很光荣的事。头鱼宴后,捕鱼方式就不仅限于垂钓,毕竟谁也不能饿肚子,事实上谁也不会让自己真的饿着,网捕在所难免。 天鹅等鸟类到来之前,圣宗皇帝与太后处理政事之余,除了捕鱼,最多的是练兵,培养部队战斗力,或率卫士到宋辽边界戡查,判断宋人动向,好在边界距延芳淀不远,安次县南至永清县一带便是宋、辽“欧脱”之地。再其次才是游幸,帝后在延芳淀各处随意转悠,访观问庙,溜冰滑雪,盘恒至春暖花开。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野花盛开,芦苇高过膝盖,天鹅等候鸟返回延芳淀,或在此暂停或在此度夏,总之要在延芳淀呆上一段时间。此时还不是打围擒鹅的最佳时间,需等到该来的鸟到齐并在此安顿下来,也就是所有鸟都熟悉了这里的环境,放松初到时的警惕,更需鸟类习惯水边有这么多人,只有这样,海东青才能一击便中。毫无疑问,最大的水面属于圣宗皇帝,而这个水面就在放鹰台左右,一春重头戏开始上演。 是日,天刚亮,上千身着墨绿色军装的契丹卫士,各持墨绿色短旗,腰佩刺鹅锥,手持链子锤,提前埋伏在苇丛之中,水面上风,胸挂扁鼓的鼓手也已经到位。几百只天鹅等水鸟在水面中央缓慢游弋,似乎还没有睡醒。在若干皇族簇拥下,圣宗皇帝登上放鹰台,后面跟着鹰坊官,每人手上托着一只海东青。太阳刚刚生起时,皇帝身边的掌旗官挥动指挥旗,上风多面锣鼓同时大做,在清晨的天空下敲得山响,千名或几千名士兵同时呐喊,猝不及防的天鹅等鸟类受到惊吓,鸣叫着在水面滑行起飞,恰在此时,皇帝接过鹰坊官手中的海东青,摘去眼罩,向着水面方向往上一耸,放飞一只,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包括《辽史》在内,凡是记载春水捺钵的诗文都谈到“上风击鼓”,这是有道理的。上风应即是北面,因为春天的气流还是由北向南吹,上风击鼓迫使天鹅南飞,海东青从北面也就是天鹅后面追击,因其速度快于天鹅,在天鹅离开水面十米以下时,很快就能追到,然后踩在天鹅背上啄咬天鹅头部,在出土的辽代玉器中也多是这种造形。如从下风击鼓,天鹅北飞,会与海东青逆风相撞,海东青比天鹅小得多,迎头撞上会把海东青撞飞出去,而踩在鹅背上则既安全又省力。 放鹰的时间火侯也要拿捏好,晚则可能来不及,一旦天鹅飞到树上或进入灌木丛就不再可能抓到,因为海东青一击速度太快,树木与灌木丛都有可能使其翅膀折断,此种情况下海东青就会放弃,训鹰师在训鹰时也会不断地提醒。慢则也不行,天鹅似出未出水面时海东青赶到,双方势必要在水面搏斗,而水面对海东青不利,那是天鹅的地盘,往往也很难得手。 此时,延芳淀空中,鹰击鹅叫,上下翻飞,鹅毛如雪,飘散下落,人喊马嘶,雀跃欢呼。皇帝放完海东青,鹰坊官立刻快马赶到呼鹰台,率领坊师准备呼鹰。此时的延芳淀就是战场,皇族子孙不分男女,贵戚卫士不分先后,包括普通士兵在内争先恐后抢头鹅,鹰与鹅一起坠地或坠入水中,士兵急取刺鹅锥将天鹅刺死,剖开鹅头,将脑浆喂给海东青,以示奖励。按例:“得头鹅者赏银百两,绢物等各有差”。这是份不少的赏赐,争抢者自然卖力。无论谁先得到鹅,以第一个向皇帝报告的为准,持鹅者飞速跑向放鹰台,腿脚慢的只好自认倒霉。皇帝放鹰后,其它人也同样将鹰放出,一个上午,得鹅及其他鸟类应在百数或数百,不应低于这个数字。 空中格斗结束,呼鹰台上开忙,鹰坊官带领训鹰师及辅助人员,在呼鹰台上用手势、口技、特殊乐器开始呼鹰。一击不中,天鹅躲入灌木丛,说明此鹰失误,毫无所得,它会害臊,飞到树上不肯下来。另一种情况是海东青在水面与鹅搏斗,因翅膀被打湿而没能得手,它也会飞到小树上不肯去见主人。将害羞的海东青呼诱到呼鹰台附近,在台上放若干家养鹅鸭,招唤海东青二次出击,这就百分百一击必中,然后按擒天鹅的规矩,同样饲以鹅脑,给失误的海东青找回面子。 按例,头鹅派人贡献给祖先贤王,其它鹅鸟聚在一起,圣宗皇帝与皇族国戚凑在一起吃头鹅宴,或烧或烤或水煮,总之是吃法简单,一如他们在东北老家时那种吃法。吃毕,颁赏,除赏获得头鹅者外,随行皇族国戚两院大臣也各有奖赏不等。其它卫士和普通士兵没资格吃头鹅宴,如果没有牙帐值勤任务,卫士们与呼鹰台的鹰坊官和普通士兵一起,带着猎物,驾鹰策马,向南直奔晾鹰台。 三台中晾鹰台最大,深疑辽时台上仍有不少建筑,即使没有,台上也可供千人坐卧。先找个有阳光又不太晒的地方,在鹰架上晾鹰羽,给受伤的鹰包扎好,边晾羽边喂食。然后三五一群开始享受他们的战利品,吃法可能更简单。海东青理完自己的羽毛,这群人也吃喝完毕,忽传皇帝驾到,于是随驾四周远望,耽搁一会儿,接下来护驾长春宫,至此,春水大戏落下帏幕。 根据《辽史》记载,辽圣宗耶律隆绪与其母萧太后是到延芳淀最多的帝后,约记十次左右,统和二十年(1002)是所记最后一次,史书未记次数有多少不得而知。辽圣宗以前正是宋辽对峙的战争时期,至“澶渊之盟”后,宋辽有一百多年的和平,直至宋、金“海上之盟”结束。辽圣宗末期,辽国的注意力转移到东北方向,“春水秋山,四时捺钵”也回到东北。女真人在关外兴起,契丹人受到威胁,被迫放弃漠北迁回关内南京,春水捺钵又一度放在京东南的延芳淀,这为元代的柳林行宫打下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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